2.2 晏阳初的“民族再造”乡村建设方案

20世纪30年代，中国持续战乱，民不聊生。以自治制度重构国家与社会的关系成为民国政府的现实焦虑，拯救日益凋敝的中国乡村成为众多知识分子投身救国的使命召唤。从美国耶鲁大学留学归来的晏阳初投身平民教育工作，1923年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简称平教会）成立后出任总干事。1926年，平教会选择河北定县作为试验区，直至1937年“七七事变”发生，平教会乡村建设实验被迫中断，但其经验被其他试验区广为效仿，并被称为“定县模式”。

在晏阳初看来，“救济乡村”与“办模范村”不具有久远的意义。他在《农村运动的使命》一文中直陈要旨：

中国今日的生死问题，不是别的，是民族衰老，民族堕落，民族涣散，根本是“人”的问题；是构成中国的主人，害了几千年积累而成的很复杂的病，而且病至垂危，有无起死回生的方药的问题……要促成它的新团结新组织。所以说中国的农村运动，担负着“民族再造”的使命。

由此可见，晏阳初对当时中国乡村世界的复杂性洞若观火。在阐发他的乡村建设思想之前，晏阳初踏遍长江流域多个省份的农村，进行实地察访。在他的观念中，对于以农业立国的中国而言，农村是其政治基础。当时号称有四万万人口的中国，农民就占了80%以上。国家三要素是土地、主权和人民，而人民是三要素中的重中之重，有了人，土地、主权都可以失而复得，“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因此，中国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要“固本”。

晏阳初“民族再造”的乡村建设思想主要是“四大教育”：生计教育、卫生教育、公民教育和文艺教育，这四大教育直接对应的是中国乡村的“愚”“穷”“弱”“私”。而“四大教育”通过“学校式教育”“社会式教育”“家庭式教育”等“三大方式”实现。他认为要实现“民族再造”的历史使命，关键要通过“四大教育”将中国80%以上的农民改造成有文化的中国新农民，即所谓“化农民”，而“化农民”需要知识分子“农民化”，这样知识分子才能与农民打成一片，从而影响和改造他们。在具体操作上，晏阳初引进了西方科学实验室方法，以此研究农民的志趣和特质。晏阳初毫不讳言：

化学家有他们的化学实验室，物理学家有他们的物理实验室，所以，作为旨在研究平民、研究他们的问题和特质的我们，也必须有我们自己的实验室。定县就成了我们的“社会实验室”。在定县，我们运用科学的方法彻底地研究了平民遇到的社会、经济和政治问题。

晏阳初考察乡村，是以西方特别是美国文化为参照，并结合对中国现状调查的结论。他在农村开展了项目众多、范围广泛的社会调查，并在其他试验区进行推广。在定县之外的华西试验区，根据四川巴县（今重庆巴南区）第七学区一位叫成国阶的乡建工作者的工作体会，我们可以看出晏阳初实验室方法的体系化：

余自考入华西试验区受训后，开始深入民间举办调查，斯时间问题丛生。假如你是一个学生，刚从学校这个圈子跳出来，是不会有社会经验的，哪怕你才高八斗，保甲长根本不会理你，老百姓连狗都不会给你打，所以，在这时的你，应尽量放低身份，运用自己的口、手和厚黑学那套，初向保甲长打成一片，携起手来。其次与老百姓一定要用闲谈的方式，交往把握时机和方式，宣传工作之始末及宗旨……

晏阳初的平民教育和乡村建设理论的特点突出了实用性和时效性，以期达到建设新乡村、创造新生活、改造新人民的目的。晏阳初认为，平民教育的目标是适应、改良、创造实际生活，以全体人民的全部生活为起点，以改造民族（或民族再造）为目标。因此，他坚信“不谋建设的教育，是会落空的，是无补于目前中国农村社会的”。晏阳初反对“为教育而教育”的做法，力主教育者先受教育，与平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从农民生活中找材料”，根据农民需要编写适用的教材。“教育的内容就是建设的需要，教育过程就是建设活动。”

晏阳初所说的“民众”，准确说是农村里的农民。在他的平民教育理念中，“农民乃国家之基础，民族生命之源泉”。“使农业科学深入民间”是晏阳初乡村建设理论的重要“支撑点”，在平教会创建之初，他就十分重视“科学”与“民众”的“两结合”。晏阳初曾网罗了一大批农业科学家、高级知识分子去定县农村实地调查研究和实验，从农民的实际生活中找出问题，应用科学的实验，以求答案。

晏阳初的平民教育和乡村建设理论的“定县实验”，从治理理念和制度设计上突破了乡村治理方式，找到了通往善治的大门。首先，“定县实验”最大的收获是现代民主与管理思想在中国农村开始起步。定县乡村制度的推行，使农民亲身参与了民主选举与民主管理，开启了农民的现代意识，也为妇女解放并带动妇女的政治觉醒奠定了基础。其次，“定县实验”使乡村教育得以快速发展。“定县实验”大兴毁庙办学之风，十分重视乡村教育，并形成了相对完备的乡村学校和教育体系。最后，“定县实验”使农民生活得到显著改善。平教会主持的“教育科技下乡”活动广受欢迎，农作物不断改种改良，农村合作社纷纷建立，激发了农村内生动力，定县农村一时欣欣向荣。晏阳初1985年和1987年曾两次回国访问。他称颂中国农村改革取得的巨大成就，并且仍然坚持初始之心。他说，科学不应是少数人享受的，而应是全世界劳苦大众都享受的，应该成为他们的知识，成为他们的技能，使专家的所有科学知识能够打入民间去。晏阳初的平民教育和乡村建设理论，无疑给当代中国的新型城镇化建设和乡村治理留下了一份可资借鉴的历史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