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赤焰灼目
金阙台,这座矗立在天启州中心,沐浴了千年香火,承载了无数虔诚与敬畏的佛门圣地,正在烈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火焰跳跃着,如恶魔的狂舞,贪婪地吞噬着描金绘彩的梁柱,舔舐着精雕细琢的窗棂,将那些描绘着佛陀慈悲、菩萨垂目的壁画,在高温中扭曲、剥落、化为焦炭。空气被烧得滚烫扭曲,发出噼啪爆裂的声响,那是昂贵的檀香木在燃烧,是数百年积累的经卷瞬间化作飞灰。浓烟如同愤怒的黑龙,翻滚着冲向铅灰色的天穹,遮蔽了乾坤。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覆盖着整个主殿的鎏金瓦顶。在无情的烈火之下,那象征着神圣与庄严的金色琉璃瓦,竟如柔软的蜡油般开始融化、卷曲。它们不再平整光滑,而是扭曲变形,边缘向上翻卷,好像一只只焦黑狰狞、抓向天空的鬼爪!整座金阙台的殿顶,仿佛被无数来自地狱的魔爪死死攫住,在火海中徒劳地挣扎,即将被拖入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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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烈踏过一片焦土,脚下发出碎裂之声的,是那尚未烧尽的僧侣骸骨。他一身赤红战袍,在这片燃烧的炼狱之中,仿佛就是火焰凝成的魔神。他走过一具具俯卧的焦尸,那些尸体被烧得蜷缩,炭化的手指还死死抠着地面。如此的惨烈情状,阳烈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一种欣赏这毁灭的愉悦。他靴底发力,将一段焦脆的臂骨踩得粉碎。
他的前方,燃烧的主殿中,须发皆白的老住持,正盘膝坐于倒塌的佛像基座前。他双手合十,低眉垂目。火焰已经在试探他的僧袍下摆,将他的皮肤烤得灼热。空气中弥漫着烧灼的恶臭。他的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此刻却异常平静,如同入定。直到阳烈高大的身影,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如一座移动的火山般笼罩在他面前。
老住持缓缓睁开双眼。那双苍老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悯,以及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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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火焚圣,罪业滔天……”老住持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火焰的咆哮,“龙阙碎片……非杀伐可驭……终将噬主……”
“妖僧!”阳烈暴喝一声,眼中凶光暴涨。他最恨这种高高在上、洞悉命运的眼神!仿佛他费尽心机攫取的一切,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可笑的徒劳。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柄名为“裁世”的长刀,已如一道血色闪电般劈下!
没有砍向头颅,而是精准地刺入老住持枯瘦的胸膛!刀锋撕裂血肉,切断骨骼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老住持身体剧烈一颤,合十的双手猛地张开,又无力地垂下。鲜血并未如泉涌,反而在高温中迅速蒸腾成暗红色的血雾,弥漫开来。
阳烈手腕一拧,刀锋在胸腔内冷酷地搅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如同在寻找深埋矿脉中的珍宝。
终于!当啷一声轻响,一个沾满粘稠血污的青铜方匣,从被剖开的胸腔内跌落出来,砸在滚烫的地砖上。阳烈一脚踢开老住持尚有余温的尸体,弯腰拾起那青铜匣。入手冰冷沉重,与周围的灼热格格不入。他粗暴地用刀尖挑开匣盖,匣内铺着褪色的明黄锦缎,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块不规则的碎片。
这碎片约莫婴儿巴掌的大小,材质似玉非玉,似骨非骨,通体一种混沌的暗金色泽,表面布满极其细微而玄奥的纹路。此刻,它正倒映着四周跳跃的火焰,以及阳烈那张被火光映照得明灭不定、因杀戮和欲望而显得格外狰狞的脸庞。碎片中的倒影扭曲拉长,仿佛一个即将挣脱束缚的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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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僧?私藏龙脉?哈哈哈哈!”阳烈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笑声在燃烧的废墟中回荡,竟盖过了火焰的嘶吼,“此乃天命!天命在我阳烈!”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枚龙阙璧碎片拿起。碎片触手温润,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吸噬灵魂般的寒意。他随手将青铜匣扔掉,另一只手紧握“裁世”长刀。只见他猛地将龙阙碎片狠狠按向刀柄末端——那里,原本镶嵌着一颗鸽血红的宝石。
嗤——!仿佛烧红的烙铁按进油脂,碎片与刀柄接触的地方竟冒起一缕诡异的青烟。碎片边缘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硬生生地“融”入了精钢打造的刀柄之中,取代了那颗红宝石的位置。原本古朴暗沉的碎片,在嵌入刀柄的瞬间,表面那细微的纹路骤然亮起,流淌过一丝妖异的暗金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仿佛沉睡的凶兽刹那睁开了眼睛。
这枚暗金碎片如同刀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它的主人和这燃烧的世界。原本通体乌黑的“裁世”长刀,刀身上竟也开始隐隐浮现出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仿佛在吸收着周围的鲜血与火焰。
阳烈满意地掂了掂手中焕然一新的“裁世”,感受着刀身传来的、似乎更加强大的力量感,以及那碎片带来的奇异悸动。他目光扫过这片由他亲手点燃的地狱,最后落在老住持死不瞑目的尸体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金阙台?从今往后,这里只配叫‘焚烬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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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地下深处,远离地面的炼狱景象,却是另一番光景。
鬼市——没有阳光,只有悬挂在嶙峋怪石和腐朽木梁上的、不知燃烧了多久的惨绿色磷火灯笼,是这里微弱而诡异的光源。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药草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血锈的腥气。狭窄的巷道两旁,是人们搭建的简陋摊位。摊主大多隐藏在厚重的斗篷或狰狞的面具之后,眼神或麻木、或贪婪、或闪烁着毒蛇般的狡诈。这里交易的,不是寻常货物,而是各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瓶瓶罐罐、干瘪的动物器官、写满扭曲符咒的骨片,甚至偶尔能看到装在笼子里、眼神呆滞的活物。这里是罪恶与秘宝的集散地,是阳光照不到的泥沼。
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由几根巨大的、仿佛某种巨兽肋骨支撑起的“骨亭”下,坐着两个人。一人身穿青竹色锦袍,质地华贵,与周围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他面庞清俊,带着几分书卷气,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慢悠悠地摇着一把骨扇。扇骨洁白如玉,却分明是由某种小型生物的脊椎骨打磨串联而成。他正是青梧氏的少主——青梧明。
坐在他对面的人,则完全笼罩在纯黑色的斗篷里。他身形瘦小,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他的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的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仿佛连周围的惨绿灯光都无法靠近。只要见到这样的装扮和气质,便知这人正是烛阴氏,都被称为“无光”的无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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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枚‘血钥’,”青梧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吟诵般的韵律,打破了亭内的寂静,骨扇轻点着桌面上一份用不知名的兽皮绘制的简易地图。指尖的落点,正是还在燃烧的金阙台,“阳烈,拿到了。”
无光沉默着,兜帽下的阴影纹丝不动,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他以为得了天命,”青梧明轻笑一声,骨扇合拢,扇柄轻轻敲击掌心,“却不知那是开启九幽血狱的钥匙。被龙阙碎片侵蚀的人,最终只会沦为它的傀儡,在癫狂中走向毁灭……”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无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让这盘棋……更热闹一些。不能让阳氏的风头太盛,会坏了规矩。”他骨扇的扇柄指向地图上另一处标记——那是一座位于雪原深处的城堡轮廓,旁边用小字标注着——“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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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堡的霜月辉,年纪大了,身体也一直不太好。”青梧明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听闻近日忧思过重,旧疾复发……该让他好好歇息了。他若病逝,他那如冰雪般纯净的女儿霜月绫,就得披上嫁衣,成为阳氏笼中的金丝雀……你说,这消息,是不是足够让那雪原上的狼群,也躁动起来?”
无光依旧沉默。只是他放在桌下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个比小指指甲还小的、漆黑如墨的瓷瓶,无声无息地滑过桌面,精准地停在青梧明手边。瓶身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透瓶而出。
青梧明微笑着,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冰冷的小瓶,对着惨绿的磷火灯光看了看,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很好。”他收起小瓶,骨扇再次展开,轻轻摇动,“风雨欲来,当烹茶静观。”
骨亭之外,鬼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只有惨绿的磷火在无声跳动,映照着交易双方模糊的脸庞,以及那枚已被血色浸染的龙阙碎片,在地图上投下不祥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