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济世堂前
日上三竿，落枫城渐渐苏醒。街巷间人声渐起，车马粼粼，喧嚣中透着市井的鲜活。然而这份鲜活，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挡在了天机阁之外。
阁内，陈玄缓缓收功。一夜的凶险搏杀，半日的引气疗伤与符箓绘制，虽未痊愈，但总算稳住了伤势，体内干涸的经脉中，也重新流淌起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灵力溪流。他换上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洗去脸上血污，除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外表已看不出昨夜那濒死的惨烈。
小婉小心翼翼地捧着五张新绘制的清心符。符纸雪白，朱砂殷红，符文虽仍带着陈玄个人风格的“歪扭”，但每一笔都蕴含着内敛的灵光，宁静平和的清心气息如同实质般萦绕在符箓周围，比昨日卖给百宝楼的那三张练手之作，强了何止一筹！
“陈玄哥，都准备好了。”小婉将符箓仔细收入一个垫着软绸的木匣中，眼中既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济世堂，贺峰…那个如同古井般深不可测的男人，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
陈玄点点头，目光扫过焕然一新却依旧空旷冷清的大厅，最后落在角落那光芒稳定流转的聚灵阵上。十五块下品灵石的光芒已黯淡了大半，但依旧维持着远超之前的灵气浓度。胸口的八卦盘一片沉寂，血纹隐没，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炼化与争夺从未发生。唯有识海中那缓慢恢复的护持力场【2.1%】和血影护法（残）【0.3%】的修复进度，冰冷地提醒着他体内蛰伏的凶险。
“走吧。”陈玄的声音平静，率先推开天机阁的大门。
阳光有些刺眼。陈玄微微眯起眼，适应了片刻。街道上行人往来，喧嚣入耳，他却感觉像是从一个冰冷死寂的世界，重新踏入人间。只是这人间的阳光，似乎也驱不散他骨子里沾染的那一丝阴寒。
济世堂位于城西，与天机阁所在的观星巷隔着大半个落枫城。一路行去，陈玄沉默不语，心神却高度戒备。他敏锐地察觉到，当自己走过某些街口巷尾时，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自己和小婉。那些目光带着审视、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天机阁…凶阁…”陈玄心中冷笑。百宝楼王管事离去不过半日，消息便已传开。昨夜贺峰造访的动静，加上那三张效果奇特的清心符，显然已让这座沉寂已久的阁楼，重新进入了某些人的视野。是好奇？是试探？还是…来自那幕后黑手的窥伺？
他不动声色，只是脚步更加沉稳。体内微弱的灵力悄然流转，八卦盘紧贴胸口，如同蛰伏的凶兽，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变故。
小婉紧紧跟在陈玄身侧，通灵眼不时扫过四周。她能“看”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能量流动。街角阴影里一闪而逝的阴冷气息，某个店铺二楼窗帘后快速收回的窥探目光…都让她心头微紧，下意识地靠近了陈玄一些。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座古朴大气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青砖黛瓦，飞檐斗拱，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济世堂”。药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从敞开的门内飘出，令人心神安宁。门口人来人往，有求医问药的百姓，也有气度不凡、隐有灵力波动的修士。与天机阁的门可罗雀相比，这里堪称门庭若市。
“就是这里了。”陈玄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匾额，又落在门口那两个身着青色劲装、眼神锐利、气息沉稳的门卫身上。这两人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身怀不俗的武艺，甚至可能已踏入炼气门槛。
“站住。”见陈玄二人驻足打量，一名门卫上前一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济世堂重地，若无求医问药或拜帖，还请留步。”他的目光在陈玄苍白的脸上和朴素的长衫上扫过，又瞥了一眼小婉捧着的普通木匣，并未掩饰其中的审视。
陈玄神色不变，拱手道：“烦请通禀贺峰贺道友，天机阁陈玄，依约前来拜访。”
“贺峰？”门卫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但态度并未缓和，“贺师兄正在内堂为贵客诊治，恐无暇分身。阁下可有拜帖？”
“并无拜帖。”陈玄坦然道，“不过，贺道友昨日曾言，若有所获，可来此寻他。”他示意小婉打开木匣。
匣盖开启的刹那，一股精纯、宁静、仿佛能涤荡心灵尘埃的清心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门口喧嚣的人声似乎都为之一静！离得近的几个病人和修士，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感觉连日来的疲惫和心头莫名的烦躁都减轻了几分，纷纷诧异地看向小婉手中的木匣。
那门卫离得最近，感受也最为强烈。他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直透灵台，因值守而略感紧绷的心神瞬间舒缓下来，连体内运转的内息都似乎顺畅了一丝！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看向那五张符箓的目光顿时不同了。
“这…这是？”门卫的声音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郑重。
“一点微末心意，清心符五张，烦请转交贺道友。”陈玄语气平静，“若贺道友实在不便，陈某改日再来叨扰。”说罢，他示意小婉合上木匣，竟真的作势欲走。
“且慢！”门卫连忙开口，态度已然转变，“陈掌柜请稍候！在下这就去通禀贺师兄！”他不敢怠慢，转身快步走入堂内。这等蕴含精纯意境的符箓，绝非寻常！这自称天机阁掌柜的年轻人，恐怕真与贺师兄有些渊源。
陈玄负手而立，静静等待。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窥探目光，在清心符气息散开的瞬间，变得更加密集和灼热了。济世堂内，似乎也有几道隐晦而强大的灵觉扫过门口，在他身上稍作停留，带着探究之意。
小婉抱着木匣，感受着四周投来的目光，有些不安地往陈玄身边缩了缩。
不多时，那名门卫快步返回，脸上带着一丝恭敬：“陈掌柜，贺师兄有请！请随我来！”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玄微微颔首，带着小婉，在众多或好奇、或探究、或羡慕的目光注视下，迈步踏入了济世堂的门槛。
药香与檀香的气息更加浓郁。堂内宽敞明亮，布置清雅。左侧是抓药问诊的柜台，右侧则用屏风隔开数个雅间，隐约可见人影晃动，灵力波动隐现。
门卫引着二人穿过前堂，走向后方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刚踏入回廊，一个略带讶异和审视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
“咦？好精纯的清心意境！是哪位道友莅临？”
陈玄循声望去，只见回廊转角处，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袍、面容清癯的老者。老者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眼神温润平和，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却隐隐给人一种渊渟岳峙之感。他手中正拿着一块玉简，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小婉捧着的木匣上，显然是被那清心符的气息所吸引。
引路的门卫连忙躬身行礼：“见过白长老！这位是天机阁的陈掌柜，前来拜访贺峰师兄。”
“天机阁？”白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之色，随即恍然，“哦？是城东观星巷那家？许久未曾听闻了。”他看向陈玄，目光温和却仿佛能洞彻人心，“陈掌柜年纪轻轻，竟能绘制出如此意境的清心符，实属难得。这符箓…似乎并非寻常路数？”
陈玄心中一凛。这老者气息深不可测，至少是筑基后期甚至更高的修为！他一眼便看出符箓的不凡。陈玄不敢怠慢，拱手行礼：“晚辈陈玄，见过白长老。符箓之道，乃家传所学，雕虫小技，让长老见笑了。”
“家传？”白长老捋了捋长须，眼中兴趣更浓，“观此符意，清静无为，直指本心，颇有几分上古符道的真意。不知令尊是…”
“家父家母…已失踪多年。”陈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
白长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惋惜：“原来如此…节哀。”他不再追问符箓来历，转而道：“贺峰师侄在内堂，你们去吧。”他深深地看了陈玄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陈玄的伪装，落在了他胸口那枚沉寂的八卦盘上，随即温和一笑，转身离去。
陈玄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白长老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衣物，直视本源！他刚才几乎以为对方察觉到了八卦盘的异常！
“陈掌柜，这边请。”门卫的声音将陈玄的思绪拉回。
两人继续前行，穿过几重院落，最终在一间挂着“静心斋”牌匾的雅室前停下。门卫轻轻叩门：“贺师兄，天机阁陈掌柜到了。”
“请进。”贺峰那低沉平静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门卫推开门，侧身让开。
陈玄深吸一口气，带着小婉，迈步踏入静室。
室内陈设简单，一桌，两椅，一炉袅袅生烟的静心檀香。贺峰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的一株古松。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袍，身形挺拔，但陈玄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比昨夜更加内敛，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显然，昨夜心魔幻境中的搏杀，对他消耗极大。
听到脚步声，贺峰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凝重。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陈玄脸上，带着审视，随即扫过小婉捧着的木匣，最后定格在陈玄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上。
“你来了。”贺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依约而来。”陈玄拱手，示意小婉将木匣放在桌上，“一点心意，五张清心符，或对贺道友恢复心神略有裨益。”
贺峰的目光落在木匣上，并未立刻打开。他缓步走到桌边，坐下，示意陈玄也坐。
“符箓之事暂且不提。”贺峰开门见山，眼神锐利如刀，直刺陈玄，“昨夜幻境所见，爪痕受创，凶煞溃散之际，有一股力量隔空攫取了其部分本源核心…那股力量，源自你手中之物，对否？”
他问得极其直接，没有丝毫拐弯抹角。静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