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邺城朱砂
建安六年的春天,似乎格外吝啬对河北邺城的眷顾。已是二月末,料峭的春寒依旧盘桓不去,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巍峨的袁府檐角,透着一股沉闷的、挥之不去的肃杀。比起去岁曹操在兖州鄄城那场血洗带来的透骨之寒,此地的冷,更像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挤压,来自这座日益煊赫却也日益紧绷的府邸本身
后园深处,一间轩敞却略显空旷的画阁内,炭盆烧得并不旺,只勉强驱散着角落里的寒意。甄宓跪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画案前,身姿笔挺,如同一株被精心修剪过的玉兰。她面前铺展着一幅巨大的素白绢帛,其上用极淡的墨线勾勒出繁复富丽的牡丹轮廓,尚待上色。她的右手悬在半空,纤长如玉的指尖拈着一支极细的紫毫笔,饱满的笔尖蘸取了碟中殷红如血的朱砂。那浓烈的红色,在她莹白的指尖映衬下,愈发显得惊心动魄,仿佛凝固的火焰,又似未干的血珠。
阁内极静,只有笔尖偶尔划过绢帛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炭盆里银骨炭偶尔爆裂的轻响。甄宓的神情专注而沉静,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阳光透过高窗上糊着的素纱,朦朦胧胧地洒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也映照着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绣缠枝莲纹的曲裾深衣——这是袁熙新妇的体面,却也是束缚她灵魂的华美囚衣。自从被袁熙强行纳入府中,这座以四世三公之尊傲视天下的河北第一府邸,便成了她无法挣脱的金丝牢笼。袁熙待她,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一种对稀世珍宝的占有和炫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活在无数双眼睛的审视之下。袁绍那深不可测的威严,正室刘夫人无处不在的、带着挑剔和隐隐嫉恨的目光,还有袁谭、袁尚兄弟之间那日渐激烈的暗流……都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她层层缠绕。
笔尖悬停在最大那朵牡丹的花蕊之上,甄宓正要落下最浓烈的一笔朱砂。阁门处厚重的锦帘,却毫无征兆地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了。
寒风裹挟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劣质头油和某种阴冷气息的味道瞬间涌入。一个穿着深褐色管事服色、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婆子,脸上堆着过分谄媚的笑容,脚步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踏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捧着锦盒的小丫鬟。
“哎哟!少夫人!您这手笔,可真是神了!”婆子夸张地赞叹着,眼睛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黏在甄宓蘸着朱砂的指尖上,又飞快地扫过那幅即将完成的牡丹锦屏,“瞧瞧这牡丹,还没上全色呢,就活脱脱像是要开在这绢上了!二公子(袁熙)见了,不知该多欢喜!”
甄宓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绢帛上,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淡淡应了一句:“周嬷嬷过奖了。”声音清泠,听不出情绪。
这周嬷嬷,是袁绍首席谋士郭图府上出来的老人,仗着郭图的势,在袁府后宅颇有几分脸面,行事也愈发跋扈阴鸷。她此刻突然出现,绝非只为奉承。
果然,周嬷嬷脸上的笑容更深,褶子堆叠起来,像揉皱的劣质宣纸。她往前凑近两步,那股混合着头油和阴冷的气息几乎扑到甄宓鼻端:“少夫人这巧手,阖府上下谁不称赞?这不,天大的体面又落到您头上了!”她侧身,示意身后丫鬟将锦盒捧上。
两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将手中两个一尺见方、描金绘彩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画案一角。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十几包用素白桑皮纸仔细包裹的粉末。一股极其馥郁、甚至有些甜腻得发齁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画阁里原本的墨香和炭火气。
“这是主公(袁绍)特意交代下来的!”周嬷嬷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紧紧锁住甄宓低垂的侧脸,“新得的一批西域贡品,顶顶好的香粉!主公说了,前线将士们在兖州那等苦寒污浊之地与曹贼周旋,甚是辛苦,易染‘瘴气’。特命少夫人您,亲自将这香粉精心调弄一番,务必使其香气更浓,效力……更足!”她刻意加重了“香粉”二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
甄宓握着笔杆的手指,骤然收紧!那饱满的朱砂笔尖,毫无征兆地、失控地往下一坠!
“嗒!”
一滴浓稠欲滴的殷红朱砂,不偏不倚,正正落在了绢帛中央那朵最大牡丹的雪白花瓣上!那一点猩红,在纯净无瑕的素白底子上,如同溅落的鲜血,瞬间洇开一小片刺目惊心的红痕!将原本雍容华贵的牡丹,染上了一抹妖异而狰狞的色彩!
画,毁了。
甄宓的心,也如同被那滴朱砂狠狠烫穿!
西域香粉?驱除瘴气?周嬷嬷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郭图的名字,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她出身世家,虽非医道圣手,但家学渊源,对药理绝非一无所知!西域奇毒“红鸩”的传说,她曾在家藏的古卷中读到过——此毒由数种西域奇花异草秘炼而成,色如珍珠粉,异香扑鼻,能完美混入任何香料之中。一旦入水溶解,无色无味,寻常人饮下,三日之内,必七窍流血,脏腑溃烂而亡,无药可解!因其死状惨烈,如同被鸩鸟啄食,故名“红鸩”!
袁绍!他竟要用如此阴毒的手段!目标是谁?兖州前线……曹操麾下的将士!他要将这奇毒,假借“驱瘴香粉”之名,由她甄宓亲手调制,送到前线,神不知鬼不觉地投入水源,毒杀那些刚刚在兖州血战中幸存下来的兵卒!这是何等歹毒!何等灭绝人伦!而让她来做这把淬毒的刀,既是利用她“才女”的名声掩人耳目,更是将她彻底绑上袁氏的战车,断绝她任何可能的退路!一旦事发,她甄宓便是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毒妇!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冻僵!甄宓的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支细笔。她死死盯着绢帛上那点刺目的猩红,仿佛看到了无数将士在毒发时痛苦翻滚、哀嚎惨死的景象,看到了自己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未来!
就在这时,画阁角落那座巨大的、绣着百鸟朝凤图样的檀木屏风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瓷器磕碰声——叮。
甄宓如同被冰水浇头,猛地从巨大的惊骇中抽离出一丝神智!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和质问。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屏风。那屏风缝隙后,一抹极其华贵的、金线织就的翟鸟纹裙裾下摆,静静地垂落在地毯上,纹丝不动。
是刘夫人!袁绍的正妻!她竟一直隐在屏风之后!
一股更加彻骨的寒意攫住了甄宓。周嬷嬷的逼迫是明枪,屏风后那位无声的注视,才是真正的毒箭!刘夫人这是在冷眼旁观,看她甄宓如何应对!看她是否识相,看她是否……有异心!任何一丝犹豫,任何一句推脱,都可能成为她日后被构陷、被置于死地的把柄!
冷汗,瞬间浸透了甄宓贴身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前有郭图借袁绍之名的催命符,后有刘夫人虎视眈眈的审视,她已无路可退!
时间仿佛凝固了。画阁内,只剩下那馥郁到令人作呕的异香,和周嬷嬷那双淬毒般、带着残忍期待的眼睛。
甄宓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郁的异香涌入肺腑,呛得她几乎窒息。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绢帛上那点猩红移开,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了几下,终于缓缓抬起。
她看向周嬷嬷,脸上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不甘与恐惧,都在抬眼的瞬间,被一种近乎死寂的、深潭般的平静彻底掩埋。那双曾经顾盼生辉、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空洞和顺从,如同失去了灵魂的琉璃。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两盒致命的“香粉”。
“妾身……”甄宓的声音响了起来,轻飘飘的,如同风中游丝,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虚弱和卑微,“谨遵……主公之命。”
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冰冷,僵硬。
周嬷嬷脸上那谄媚又恶毒的笑容,瞬间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满意地荡漾开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得意。她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少夫人深明大义!那老奴就不打扰少夫人‘精心调制’了!”她特意加重了“精心”二字,目光扫过画案上那点刺目的朱砂污迹,又瞥了一眼屏风方向,这才心满意足地躬身行礼,带着那两个小丫鬟,如同完成了一场精彩表演的毒蛇,无声地滑出了画阁。
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也隔绝了周嬷嬷那令人作呕的气息。画阁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浓郁的异香更加霸道地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甄宓依旧跪坐在画案前,一动不动。手中的紫毫笔不知何时已从僵硬的指间滑落,掉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滚了几滚,笔尖的朱砂在名贵的毯面上拖出一道刺目的、断断续续的红痕,如同泣血。
屏风后,那抹华丽的翟鸟纹裙裾,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接着,是衣料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刘夫人从屏风后缓缓踱步而出。她穿着正室才能用的玄色深衣,以金线绣满繁复的翟鸟和祥云,发髻高耸,插着金凤步摇,通身的气派雍容华贵,无可挑剔。她的面容保养得宜,眼角虽有细纹,却无损其威严。此刻,她嘴角噙着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如同精雕细琢的面具上刻出的一道弧度。
她走到画案旁,目光先是落在那幅被朱砂污损的牡丹锦屏上,那点猩红在她眼中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在了甄宓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倒是个识时务的。”刘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冷硬质感,在寂静的画阁里清晰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问。”她的目光扫过那两个装着“香粉”的锦盒,意有所指,“熙儿(袁熙)疼你,是你的福分。可这福分,也得看你自己……接不接得住。”
甄宓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如同寒风中的落叶。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露出的一段雪白颈项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那是一种无声的、彻底的臣服姿态。
刘夫人似乎很满意她这副模样,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她不再多言,只是最后瞥了一眼那污损的画作和装着“香粉”的锦盒,如同巡视领地的女王,转身,在侍女的搀扶下,迈着端庄而沉稳的步伐,离开了画阁。沉重的锦帘落下,再次隔绝了内外。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甄宓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才猛地一松,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倾倒,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画案边缘!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呜咽和绝望的嘶喊压了回去!牙齿深陷进柔嫩的唇肉,瞬间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与空气中那甜腻的异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滋味。
眼泪,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凉光滑的紫檀木画案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她不是为了那幅被毁的画,不是为了自己被迫成为毒刃的命运,而是为了那即将因她之手而惨死的、素不相识的万千性命!为了这乱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如同蝼蚁的残酷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似乎更厚了,零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无声地落在庭院里刚刚冒出新绿的枝桠上。
甄宓终于缓缓抬起了头。脸上泪痕已干,只留下几道淡淡的湿痕。唇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渗出的血珠染红了苍白的唇瓣,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朵凄艳红梅。她的眼神却变了。那深潭般的空洞和顺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她不能!她绝不能成为毒杀万千将士的刽子手!哪怕粉身碎骨!
甄宓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疯狂的希冀,投向画案角落——那支掉落在地毯上的紫毫笔,笔尖上残留的、早已凝固的殷红朱砂!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邺城。白日里尚显喧嚣的袁府,此刻也沉寂下来,只余下各处檐角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昏黄不定、如同鬼火般的光晕。
后园最偏僻的一角,一间门窗紧闭、却依旧透出微弱光亮的厢房外,两名挎着腰刀的袁府亲兵如同门神般伫立着。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这里是袁府重地——秘制药房。平日里是府中为贵人调制养生丸散、熏香佩饰之处,此刻却被征用,成了调制“红鸩”的绝密工坊。
药房内,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头晕的、混杂了数十种名贵香料和药材的奇异味道,馥郁甜腻,几乎能掩盖一切。巨大的紫铜药炉在屋角静静蛰伏,各种形状奇特的玉臼、银杵、瓷罐、琉璃瓶摆满了靠墙的药架,琳琅满目,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甄宓独自一人,站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案前。案上别无他物,只有三个摊开的桑皮纸包。纸包里,便是那所谓的“西域香粉”——细密如尘,色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妖异的柔白,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那甜腻到令人窒息的异香,正是从这三包粉末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充斥了整个房间。
甄宓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窄袖深衣,长发简单地绾在脑后。她的脸色在明亮的烛光下,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唇上那点自己咬破的伤痕,红得刺眼。她的眼神却异常沉静,沉静得近乎死寂,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海面。
她伸出右手。那只手,纤细、莹白,指节修长,是执笔作画、调琴焚香的妙手。此刻,却要去触碰这世间最阴毒的杀器。
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凉的桑皮纸边缘时,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惧和厌恶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想要立刻缩回手,逃离这间被异香和死亡笼罩的屋子!但她强迫自己稳住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点锐痛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
不能逃。逃,就是死路一条,还会连累中山甄氏阖族!刘夫人和周嬷嬷,甚至郭图,都在等着她出错!等着抓住她的把柄!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异香呛入肺腑,带来一阵眩晕。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作呕的甜腻感,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仔细审视着面前这三包粉末。颜色、光泽、气味……几乎一模一样,完美无瑕,无懈可击。
甄宓的目光缓缓移向长案的另一端。那里,静静摆放着一个白玉药匙,柄端雕刻着精细的云纹。旁边,是一只同样质地的玉碗,碗壁薄如蝉翼,内里光滑如镜。
这就是她“精心调制”的工具。按照周嬷嬷传达的“秘方”,她需要将这三包粉末混合,再以秘传的手法反复研磨、过筛,使其更加细腻均匀,香气更加“醇厚”,效力更加“绵长”。
甄宓的目光,最终落回那支白玉药匙上。冰凉的玉质,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缓缓抬起手,伸向那支药匙。指尖在距离那光滑的玉柄还有一寸之遥时,骤然停住!
她的视线,死死地盯住了药匙旁边,那支静静躺在长案边缘的紫毫笔——正是白日里她作画时掉落、沾染了浓稠朱砂的那一支!不知何时,它竟被放在了这里!
甄宓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是谁?是谁把这支笔放在这里的?是周嬷嬷?是刘夫人?还是……府中某个她不知道的眼睛?这是在警告?在试探?还是……一个机会?
无数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她脑中飞掠而过!恐惧、猜疑、决绝……最终,都被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所取代!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那支染着朱砂的笔,移向案上那三包致命的“香粉”,再移向那支冰冷的白玉药匙。一个清晰而决绝的计划,在她心中瞬间成型——极其冒险,九死一生!但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渺茫的生机!也是她唯一能为那些即将被毒杀的将士,做的微弱的抗争!
甄宓不再犹豫。她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去拿那支白玉药匙,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那支沾染着凝固朱砂的紫毫笔!
笔杆冰凉,残留的朱砂早已干硬。
她紧握着这支笔,如同握着一把淬毒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向那三个摊开的纸包。每一步,都沉重如同踏在刀尖之上。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终于,她站在了长案前。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死死锁定在那三包妖异的白色粉末上。
窗外,细碎的雪花不知何时变得密集起来,无声地扑打着紧闭的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细小的脚步在逼近,又像无数亡魂在低语。烛火在风雪带来的气流中不安地跳跃着,将甄宓孤绝的身影长长地、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如同一个即将献祭的、绝望的舞者。
她缓缓地、颤抖着,将那只沾染着朱砂的紫毫笔,笔尖朝下,悬停在最左边那包粉末的正上方。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笔杆向下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