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逃票
列车在铁轨上晃晃悠悠地前行，车轮与铁轨碰撞发出的“哐当”声，一声紧似一声，恰似唐小升此刻慌乱到了极点的心跳。列车员老莫靠在值班室门口，眼神倦怠地望着拥挤不堪、仿若沙丁鱼罐头一般的车厢，忍不住唉声叹气，嘴里嘟囔着：“这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哟。”
老莫在铁路局已经辛勤耕耘了整整四十年，可一直都在普快列车上打转，连头等舱的边儿都没机会沾上。新入职的年轻人见了他，总是嬉皮笑脸地喊一声“老莫”，虽说大家平级，可这称呼却总让他心里头满是憋屈。这不，又赶上春运期间，他竟被派来跟“临”车，大年三十都没办法和家人团圆。在铁路局里，他没背景、没靠山，身为几十年的老员工，却始终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多年来的付出仿佛都打了水漂。
不过，几天前的一件小事，让老莫平淡如水的日子泛起了些许涟漪。那天，列车在天水临时停车时，他注意到了唐小升——这个从山东偏远小城来的年轻人，模样狼狈得像个小乞丐，正弓着身子，在车厢里小心翼翼地穿梭，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把所有空瓶子都仔细搜集起来。乘客们大多以为他是打扫卫生的，纷纷顺手就把垃圾扔给他。唐小升也不恼，一声不吭，乖乖地照单全收。
老莫见状，随手扔给唐小升一把扫帚，而后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桶水，让他把抹布也一并清洗了。自那之后，老莫便过上了“悠闲”的日子。唐小升手脚勤快得很，没日没夜地忙碌，不仅把车厢里的垃圾清理出好几座小山，还把座椅底下、地板都擦得干干净净，亮得能照出人影来。老莫暗自嘀咕，回想起自己以往拖地时那潦草敷衍的样子，跟写草书似的，哪能和这小子的细致认真相提并论。
唐小升此刻正惬意地躺在麻袋上，心里满是欢喜。离家之后，他饿了整整五天，饥肠辘辘。可自从老莫给了他“列车员助理”这个名头，情况便大为不同，他终于能吃饱饭了。从天水停车回来后，要食物变得容易多了。只要他大大方方地伸手，桌上的食物就能轻松落入囊中，旅客们虽说只是诧异地看着他，却也没人阻拦。就拿上午来说，他就搜罗到了四五种不同口味的饼干、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还有半袋黄澄澄的桔子。在唐小升眼里，老莫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官，有了这么一棵“大树”靠着，他觉得自己往后就能稳稳地“吃皇粮”了，仿佛美好的生活就此拉开帷幕。
然而，好景不长，这份安稳如同泡沫一般，转瞬即逝。车厢内突然一阵骚动，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大家交头接耳，眼神闪烁不定，窃窃私语的声音像密密麻麻的蚊蝇般嗡嗡作响。一大群人如潮水般从后车厢涌来，男女老少都有，穿着各色衣服，背着沉甸甸的行李，瞬间把九号车厢本就狭窄的过道挤得水泄不通。原本横七竖八躺在过道上的人，此刻像受惊的鬣狗，惊慌失措地纷纷爬起来，手忙脚乱地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大包小包一股脑儿背在身上，那模样宛如逃难的灾民，神色慌张。
紧接着，七八个戴着大袖章的人从后车门鱼贯走进来。他们身材魁梧壮硕，统一穿着花纹格军大衣，头戴乘警帽，在车厢灯光的映照下，衣领处熠熠生辉。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子男子，只见他大手用力一挥，宛如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随从们便扯着嗓子大声呵斥：“起来起来，都给我麻溜起来，查票了！”
有座位的乘客们见状，立马变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坐着，双目低垂，不敢随意动弹。乘警们拿着车票仔细对照，倒也没刻意为难这些有票的乘客。两个乘警专门负责查票，其余的乘警则忙着清理过道，还有两个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板，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唐小升此刻正躲在角落里，看着这剑拔弩张的阵势，心里顿时慌了神，像有只小鹿在乱撞。他想从地板上悄悄爬过去，躲开检查，可乘警们宛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牢牢地挡住了他的去路，让他插翅难逃。
乘警们就像巨大而细密的筛子，在车厢里仔细筛查，将那些“多余”的乘客逐一筛出。原本严重超载、拥挤不堪的车厢，在他们的“整治”下，渐渐恢复到 180人的编制。没票的人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无情地驱赶着往列车后方聚集。听说，这些人会在宝鸡被全部赶下车，据说是为了不让他们进入西安，影响西安这座城市的市容市貌。
唐小升紧紧咬着嘴唇，嘴唇都快被咬出了血。乘警们步步紧逼，距离他越来越近，此刻已经不到五米远了。他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可怕的画面：自己被无情地赶下列车，流落在荒山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或是被警察盘问，关进警局，面临未知的惩罚……他像溺水的人在茫茫大海中拼命挣扎，急切地寻找救命稻草，眼神慌乱地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老莫的身影，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莫，老莫你快帮我说话呀！你跟乘警说说，我是帮你清洁车厢的，是你的助理！你们不都是一伙的吗，不都是公务员么！”声音里满是焦急与无助。
就在唐小升陷入绝望的深渊，感觉自己就要被黑暗吞噬之际，老莫竟神奇地出现了。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稳稳地扶住了他摇摇欲坠、几乎要瘫倒的身体。老莫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支烟，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动作仿佛在舒缓紧张的情绪，而后又递了一支给乘警。乘警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接过烟，老莫则贴心地为他点上，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似乎藏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唐小升刚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以为危机就此解除，准备跟着老莫向前车厢跑。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被人一把拉住胳膊，像拎小鸡似的被拽回了原地。“同志，请你出示你的车票。”乘警的声音冰冷而严厉，如同寒冬腊月的北风，瞬间让唐小升从头凉到脚。唐小升傻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老莫头也不回地穿过车厢衔接门，身影迅速消失在车厢尽头，他的心瞬间像坠入了万丈深渊，一片冰凉。
他颤抖着摸向口袋，那里确实有一张票，不过只是一张售价 1.5元的站台票。唐小升浑浑噩噩地把站台票递给乘警，乘警接过票，眉毛猛地一挑，脸上满是诧异之色。可当乘警把票还给他时，唐小升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那竟然变成了一张完整的三等硬座全价票，票面上工整的字体写着“6车厢 3B座”。
唐小升握着这张神奇的车票，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他完全不知道这票是怎么回事，也丝毫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车厢里依旧喧闹无比，可那声音仿佛离他非常遥远，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场充满惊险与荒诞的梦，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而前方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未知呢？
在这列拥挤、嘈杂的火车上，唐小升的命运仿佛被一只无形且神秘的大手操控着，每一个转折都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意外。他望着手中的车票，心中既庆幸自己似乎逃过一劫，又满心迷茫，不知道这张突然出现的车票，到底是命运的眷顾，还是预示着更大麻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