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险胜
柴房的霉味渗进骨髓。
何晚棠蜷缩在干草堆上,背后的伤结了痂,又被粗糙的墙壁磨破。
但最疼的不是伤口,而是左手心里那团已经干枯的药渣——三天前周妈妈来搜身时,她硬是吞下了半把。
“四姑娘,吉时到了。”
铁锁“咔嗒”响动,周妈妈举着灯笼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
何晚棠眯起眼,看见她们捧着大红嫁衣,丝线绣的牡丹在火光下像凝固的血。
“主母开恩,许你沐浴更衣。”周妈妈的笑声像夜枭,“别想着寻死,白姨娘和五少爷可都在前院跪着呢。”
冷水浇下来的瞬间,何晚棠打了个寒战。
婆子们用粗布搓她的皮肤,疼得像是要刮下一层皮。当她们强行掰开她紧握的左手时,干枯的药渣簌簌落下。
“晦气东西!”周妈妈一脚碾碎药渣,“穿喜服!”
大红的嫁衣裹上身时,何晚棠想起三姐姐咳在帕子上的血。
铜镜里的人嘴唇惨白,被婆子用胭脂硬抹出两团猩红。
金项圈“咔”地锁住脖颈,正是李员外送的那只,玉锁片贴着锁骨,凉得像块冰。
前院传来喜乐声。
何晚棠被推着走过回廊时,看见白姨娘跪在雪地里,发髻散乱,嘴角带着血痕。
九岁的何景枫被婆子按在旁边,脸上挂着泪,怀里死死抱着本《近思录》。
“小娘......”何晚棠刚开口,就被周妈妈掐住后颈。
“新娘子可不能哭。”周妈妈在她耳边狞笑,“李家的花轿可等着呢。”
正厅里,赵氏穿着绛紫色袄裙端坐主位,翡翠护甲轻叩茶盏。
李员外一身簇新酱色锦袍,腰间玉佩叮当乱响,见何晚棠进来,绿豆眼里顿时冒出淫光。
“新娘子快上喜轿吧!”
何晚棠僵立不动。喜娘使劲按她的肩膀,她却像根钉子似的扎在地上。
李员外脸色沉下来,赵氏立刻起身,护甲狠狠掐进她手臂:“别给脸不要脸!”
“主母急什么?”何晚棠突然笑了,“总要让女儿给父亲磕个头。”
赵氏的金步摇猛地一颤。按规矩,女子出嫁需拜别父母,但何明远尚未归家。
“老爷到——”
一声通传石破天惊。满堂哗然回首,只见何明远风尘仆仆站在门口,官袍下摆还沾着雪泥。
“爹!”
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
何晚棠突然挣开喜娘,扑跪在何明远脚边。金项圈被扯断,玉锁片“当啷”砸在地上。
“女儿宁死也不嫁!”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李员外前两任妻子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主母明知如此,还收了五千两银子卖女儿!”
满堂哗然。
李员外冲上来要抓人,却被衙役拦住。
赵氏脸色铁青:“胡说八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那主母为何要给三姐姐下毒?!”何晚棠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从三姐姐药罐里偷换出来的乌头!太医开的方子里根本没有这味药!”
何明远瞳孔骤缩。他接过油纸包时,何晚棠趁机抓住他衣袖:“爹若不信,现在就去芷兰院看!三姐姐已经咳血半月,主母却不准请大夫!”
“血口喷人!”
“来人!把这疯丫头拖下去!”
“慢着。”何明远声音不大,却让满堂寂静,“李德昌,你涉嫌虐杀发妻,本官正要去府上拿人。”
李员外肥脸煞白:“何大人,这都是误会!”
“误会?”何明远冷笑,“那这项圈上的机关又作何解释?”
众人倒吸凉气——金项圈内侧竟藏着细如牛毛的银针!
“这是岭南传来的'守贞锁'。”何明远声音发颤,“女子若有越矩,银针便会刺入喉骨。”
满堂女眷惊叫后退。何晚棠浑身发抖,她竟不知这项圈如此恶毒!
“爹!”她突然扑向戴枷锁的犯人,“这人是李府管家!他亲口承认帮李员外处理过尸体!”
赵氏的金步摇“啪”地折断。她万万没想到,何晚棠被关柴房七日,竟能买通衙役带证人回来!
“荒唐!”赵氏声嘶力竭,“老爷要为个庶女毁何家名声吗?太常寺卿的位子......”
“闭嘴!”何明远暴喝,“来人!送李员外去刑部大牢!”
衙役一拥而上时,李员外突然狂笑:“何明远!你装什么清高?那五千两银子......”
一支金簪破空而来,正中李员外喉咙。
赵氏保持着投掷的姿势,翡翠护甲上沾着血:“狂徒污蔑朝廷命官,该死。”
满堂死寂。何晚棠看着李员外喉头涌出的血,突然明白赵氏要灭口——那五千两定与买官有关!
“老爷!”
白姨娘的惊呼打破寂静。众人回头,见她扶着门框摇摇欲坠,袖口还沾着药渍——原来她趁乱去看了何晚芷!
“三姑娘、三姑娘不行了!”
何明远踉跄奔向芷兰院时,何晚棠拽住白姨娘:“药......”
“用了你留的方子。”白姨娘泪如雨下,“可毒性已入五脏。”
正厅乱作一团。何晚棠突然冲向供桌,抓起剪喜烛的金剪刀,在众人惊呼中抵住自己咽喉:“今日若不放我见三姐姐,我就血溅喜堂!让全汴京都知道何家逼死庶女!”
何明远转身时,官袍带翻了一地茶盏。
他看着这个从未正眼瞧过的女儿,第一次发现她眼里烧着和自己年轻时一样的火。
“都退下。”他疲惫地摆手,“棠儿,随我去看你姐姐。”
芷兰院里药气熏天。
何晚芷躺在锦绣堆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嘴角还凝着黑血。见何明远进来,她灰白的嘴唇动了动:“爹,女儿好疼......”
何晚棠趁机将半包药渣塞进他手里:“这是证据,主母每日让人在药里加乌头。”
“老爷!”赵氏突然冲进来,“你别听......”
“滚出去!”何明远暴怒如雷,“从今日起,赵氏禁足佛堂!婚事作废!”
雪又下了起来。何晚棠站在廊下,看着大夫们进进出出。
白姨娘悄悄递来一碗药:“三姑娘的毒暂时压住了。”
“只是暂时?”
“乌头毒已伤根本。”白姨娘突然压低声音,“但你爹方才说,要请程太医来诊治。”
何晚棠望向正厅。
何明远正在写奏折,而赵氏的金步摇被扔在角落,沾满了雪水泥污。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针痕,想起吞下的那口药渣——总算没白吃七日苦。
“姨娘,这才刚开始。”
“爹既然怕担恶名,我们就帮他,好好查查这府里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