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惊鸿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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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药庐惊变

百草堂的青州分舵建在黑水河谷的葫芦腰上。

燕昭勒住缰绳时,枣红马的前蹄已经陷进松软的河泥里。晨雾中的屋舍像只灰鹤般单腿立在河湾处,主楼是三层木结构,向东延伸出五间房屋,最外侧的篱笆墙上爬满了紫藤。没有牌匾,只有门楣上悬着束干枯的药草,在风中轻轻摇晃。

“有人吗?”燕昭叩响包铁的木门。指节与金属相触的声音惊起了檐下的雨燕,却无人应答。他注意到门槛上有道新鲜的刮痕,像是被什么重物拖拽过。

推门时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扑面而来的药香中混着一丝腐败的气息,像是盛夏里搁置太久的肉羹。大堂里光线昏暗,几十个药柜组成迷宫般的阵列,每个抽屉都用俊秀的小楷写着药名。正中央的长桌上散落着碾药的工具和半包展开的桑皮纸。

“请问......。”

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打断了他的问话。声音来自后院,紧接着是木架倒塌的轰鸣。燕昭的手按上轻絮剑的瞬间,后堂传来少女的轻叱:“你们把师兄怎么了?”

金属破空声。三枚透骨钉钉入燕昭身前的门板,呈品字形排列,钉尾系着的红绸还在微微颤动。他侧身闪到药柜后,从百子柜的缝隙间窥见后院的情景:

一个穿杏色衫子的少女背对着他,手中焦尾琴横在胸前。五个蒙面人呈扇形围住她,为首的正将一把铁蒺藜撒在地上。阳光穿过他们之间的空地,照亮了散落一地的药材,有当归、白芍、还有几株带着紫色斑点的藤蔓。

蒙面人首领道:“苏姑娘何必固执,令师兄自愿参与大业,你看这药圃里的醉仙藤......。”他的声音像是用砂纸磨过。

少女突然拨动琴弦,没有曲调,只有一声裂帛般的单音。最右侧的蒙面人突然惨叫一声,捂着手腕后退。只见他的掌心钉着三根牛毛细针,针尾在阳光下泛着蓝光。

”百草堂不治畜生。“少女转身的瞬间,燕昭看清了她的面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眉眼如画却带着三分肃杀,右颊沾着道新鲜的血痕。她左手指法变幻,琴箱里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

蒙面首领打了个手势,五人同时出手。铁尺、峨眉刺、链子枪,还有两把淬毒的匕首。少女旋身避开第一波攻击,焦尾琴横扫击飞一把匕首,但左肩已被链子枪划开道口子,鲜血立刻浸透了杏色衣衫。

燕昭的轻絮剑出鞘时带起一声龙吟,他踏着”流云步“切入战局,剑尖在第一个蒙面人喉间蜻蜓点水般掠过。血珠还未溅到地上,剑锋已转向第二个敌人的手腕。

蒙面首领厉声喝道:”流云十三式,你是剑宗的人。“

燕昭没有答话,他的剑法突然变得绵软无力,轻絮剑像条银蛇般缠上链子枪的钢链。使枪的蒙面人正要变招,却发现自己的兵器被某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反而向同伴的峨眉刺撞去。金铁交鸣声中,燕昭的左手已按上苏姓少女的后心。

他低声道:”借力。”内力透过掌心传入少女经脉。少女会意,借着这股力道腾空而起,焦尾琴底部的暗格突然弹开,十二根银针呈天女散花状激射而出。

两个蒙面人应声倒地,余下三人迅速后撤,首领从怀中掏出个瓷瓶砸在地上。刺鼻的黄烟瞬间弥漫开来,燕昭眼前一片模糊,只听见瓷器接连破碎的声音。等他挥袖驱散烟雾,后院只剩满地狼藉和两具尸体,余下的人带走了受伤的同伴。

“多谢,百草堂苏清欢。”少女捂着肩膀的伤口,声音有些发抖。

燕昭正要回应,突然瞥见地上那株紫色藤蔓。他蹲下身,用剑尖挑起藤茎断面,渗出的汁液竟是诡异的靛蓝色,与掌门陆九渊虎口伤口的颜色一模一样。

苏清欢拾起一根断藤道:“这是南疆醉仙藤,本该是治疗癔症的良药,但若与漠北狼毒混合......。”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

燕昭扶住她摇晃的身体,发现少女的后颈处有个针尖大小的红点,周围皮肤已经泛起蛛网般的青纹。他猛然想起包袱里那瓶紫金活血丹,瓶底的红色虫卵与眼前这个红点何其相似。

“你中毒了。”燕昭撕下衣角为她包扎,道:“那些是什么人?”

苏清欢的指尖抚过焦尾琴上断裂的弦,道:“三天前来过,说要收购所有醉仙藤。”她突然抓住燕昭的手腕,道:“你刚才用的...是流云剑宗的缠字诀?”

阳光穿过残破的窗纸,在少女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燕昭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在光线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瞳孔周围有一圈极淡的金环。他点点头,正要询问她如何认出流云剑法,药柜深处突然传来细微的“咔嗒”声。

苏清欢喊道:“躲开!”

燕昭抱着苏清欢滚向墙角。原先站立的地方钉满了淬毒的钢针,十几个药柜同时爆开,各色药材像彩色的雪片般漫天飞舞。在纷纷扬扬的当归与白芍之间,三个黑影从药柜后跃出,正是去而复返的蒙面人。

苏清欢在燕昭耳边急道:“柜子,左三步,红漆那个!”她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药香。

燕昭会意,轻絮剑划出一道弧光逼退敌人,同时左掌拍向指定的药柜。柜门应声而开,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瓷瓶。苏清欢探手取出个青玉小瓶,用牙齿咬开塞子,将暗红色粉末撒向空中。

蒙面首领见状暴退,但两个手下已经吸入粉末。他们的动作突然变得僵硬,像是提线木偶被剪断了丝线。其中一人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声,面罩下渗出黑色血液。

首领惊悚道:“红信散...,你竟敢用禁药!”他的声音充满恐惧。

苏清欢已经盘膝坐下,焦尾琴横在膝头。她的手指在断弦间跳跃,弹奏着不成调的旋律。奇怪的是,那些散落在地的药材随着琴音微微震颤,某些叶片甚至直立起来,像无数把绿色的小剑指向蒙面人。

燕昭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的剑法突然从绵软变为凌厉,轻絮剑刺穿一名敌人的肩胛,回身又划开另一人的面罩,面罩下是张布满紫色斑点的脸,右耳后赫然有个铜钱大小的红斑。

燕昭脱口而出道:“五湖盟!”那人闻言瞳孔骤缩,突然咬碎了什么东西。黑血从他嘴角涌出,身体像截木桩般直挺挺倒下。

首领发出一声尖啸,甩出三枚烟雾弹。这次爆炸的威力更大,整个后院的瓦片都在震颤。等烟尘散去,最后两个蒙面人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几滩发黑的血迹。

苏清欢道:“他们走不远。”她试图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燕昭扶住她时,发现少女的体温高得吓人。她耳后的红点已经扩散成硬币大小的斑块,青色纹路正向衣领下方蔓延。

苏清欢气喘吁吁道:“醉仙藤的毒混了别的...帮我...取龙胆草...朱砂...。”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燕昭在废墟中翻找时,听见前堂传来脚步声。他握紧轻絮剑躲到门后,却看见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药锄进来。老人穿着粗布短打,腰间挂着七八个颜色各异的药囊。

“丫头又闯祸了?”老者看到满地狼藉竟不惊讶,目光直接落在苏清欢身上。

老者道:“早说过醉仙藤会招来灾祸。”

他蹲下身检查少女的伤口,突然抬头盯着燕昭道:“流云剑宗的小子,你师父可好?”

燕昭一怔。老人已经扯开苏清欢的衣领,露出锁骨处蔓延的青纹。他从药囊中取出个扁平的玉盒,里面躺着三只通体碧绿的活蝎子。

苏清欢虚弱地摇头道:“陈长老,不能用金蝎...。”

老者好像有点生气,道:“闭嘴。”他捏起一只蝎子,放在她颈部的红斑上。蝎子立刻竖起尾针扎入皮肤,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紫色。

老者道:“幸好只是幼虫。”他将死蝎扔进火盆,火焰立刻窜起三尺高,散发出腐肉燃烧的臭味。

燕昭的剑尖突然指向老者后心道:“你是谁?”

老者道:“百草堂陈墨竹。”他头也不回,自顾调配药膏。

陈墨竹道:“二十年前在血剑之祸中救过你师父的命。”

陈墨竹忽然转身,浑浊的双眼直视燕昭道:“陆九渊派你来查惊鸿阁的事?”

火盆里的火焰渐渐变成诡异的绿色。燕昭没有收剑,但稍稍放低了角度道:“前辈如何知晓?”

陈墨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从药柜暗格取出一卷竹简扔给燕昭,道:“自己看。”

竹简上的字迹已经褪色,但还能辨认出《断鸿剑谱·残卷》几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某种剑法的运劲方式,每段文字旁边都配着人体经脉图。所有图示的右臂经脉都被朱砂标记,终点指向耳后某个穴位。

“惊鸿阁三十七人发狂,都是右耳后寄生血蛭。”

陈墨竹正在给苏清欢施针,然道:“二十年前我们焚毁了剑谱,没想到...”

苏清欢突然抓住老人的手腕,道:“师兄...师兄留下的笔记里...有类似的...”她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断断续续。“师兄说...那叫'虫剑术'...”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燕昭闪到窗边,看见三个黑衣人正在河谷对岸下马,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类似罗盘的东西。阳光照在那人撩起的袖口上,反射出金属光泽,是副精钢打造的护腕,刻着藏锋山庄的徽记。

陈墨竹道:“来得真快。”他迅速拔除苏清欢颈后的金针,从药柜底层取出个包袱,继续道:“丫头,带着你的琴和这位剑客立刻从密道走。”

苏清欢道:“可是您的药圃......?”

陈墨竹道:“药可以再种,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将个青瓷瓶塞进燕昭手中,继而道:“每日一粒,能延缓血蛭幼虫孵化。”

他又转向苏清欢道:“去找你师兄留下的《虫鉴》,那里面应该有解药配方。”

后院的井台突然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燕昭循声望去,只见井口的辘轳正在疯狂转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井底爬上来。陈墨竹脸色大变,抓起药锄冲向井台道:“快走!他们找到地窖了!”

苏清欢挣扎着站起来,焦尾琴已经收回暗格。她引着燕昭来到西侧厢房,推开看似普通的墙壁,露出条向下的阶梯。密道里弥漫着霉味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息,墙壁上每隔十步就嵌着颗发光的绿色石头。

苏清欢道:“陈长老是我师叔。”苏清欢的声音在黑暗中飘忽不定,“三个月前师兄失踪后,他就在分舵布下了这条密道。”

她突然咳嗽起来,道:“那些蒙面人...不是第一次来了......。”

燕昭扶住她摇晃的身体,发现少女的体温又升高了。密道尽头是处天然溶洞,洞顶垂下的钟乳石滴着水,在石笋丛中形成个小水潭。月光从洞顶的裂缝漏下来,在水面碎成无数银片。

“黑水河下游有个渔村,我们得弄条船.....”苏清欢靠坐在石笋旁,解开琴囊检查损伤。

她的手指抚过断裂的琴弦,突然抬头道:“你去惊鸿阁做什么?”

水潭里的月光突然晃动起来。燕昭按住剑柄,听见洞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他取出陈墨竹给的药瓶,倒出一粒腥臭的黑色药丸递给苏清欢道:“吃下去。”

苏清欢没有接药,而是从琴底暗格取出根银针,飞快地刺入自己左腕的某个穴位。黑血顺着针尾渗出,滴在岩石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她嗅了嗅银针,道:“醉仙藤加狼毒,还有...漠北沙蚕的卵。”她那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燕昭,“你身上也有类似的气息,但更淡。”

洞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燕昭将药丸强行塞进苏清欢口中,抱起她和焦尾琴冲向水潭另一侧的窄缝。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上长满滑腻的青苔。

“抱紧琴。”燕昭将轻絮剑咬在口中,双手撑住两侧岩壁向上攀爬。裂缝尽头是处陡坡,下方隐约可见渔村的灯火。夜风送来河水的腥气和远处的犬吠,还有某种弦乐器哀戚的调子。

苏清欢突然抓紧他的衣襟道:“听...”

燕昭凝神细听,在风声与水声的间隙,他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金属震颤,像是无数细针在共鸣。月光下,远处的河面上漂着几点火光,正缓缓向溶洞出口移动。

苏清欢的声音越来越弱,道:“他们用血蛭追踪...师兄的笔记里说...幼虫会对母虫的鸣叫产生共鸣...”

燕昭摸向怀中的青瓷瓶,瓶身竟然微微发热。他想起包袱里那瓶紫金活血丹,如果那也是追踪装置...

燕昭道:“我们得分开走。”燕昭脱下外袍裹住焦尾琴,道:“你顺流下去找大夫,我引开他们。”

苏清欢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但眼神清明如寒潭,道:“你剑法虽好,却不懂药毒之道。”她从发间拔下根银簪,掰开露出里面暗藏的白色粉末,坚定道:“一起走,或者一起死。”

河面上的火光突然加速向岸边靠拢,燕昭听见了桨橹破水的声音,还有金属护腕相互碰撞的脆响。更远处,百草堂分舵的方向升起滚滚浓烟,将半边天空染成暗红色。

燕昭接过银簪,发现粉末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苏清欢已经解开琴囊,手指在完好的琴弦上轻轻一拨,是《清心普善咒》的起手式。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道:“这是师兄改良过的,能暂时干扰血蛭的感应。”

琴音如涟漪般在夜色中荡开,燕昭突然觉得怀中的药瓶不再发热,而河面上的火光也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他揽住苏清欢的腰,借着琴声的掩护向渔村方向掠去。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扭曲得像两只受伤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