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青麟密令
两日后。
子时的更漏声刚过,燕昭就被一阵急促的叩窗声惊醒。
窗外人影竖起三根手指,这是流云剑宗最高级别的暗号。燕昭抓起床头的轻絮剑,剑鞘上凝结的夜露沾湿了他的掌心。推开窗时,六师兄莫言愁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莫言愁道:“祖师堂,走暗道。”他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燕昭刚要询问,对方已经消失在竹林里,只有几片竹叶缓缓飘落在窗台上。他注意到其中一片叶子上沾着暗红色的斑点,凑近闻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穿上夜行衣时,燕昭的手有些发抖。云台试剑的场景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掌门捏碎的茶盏,惊鸿阁使者面具下的冷笑,还有二师兄那套专门克制流云剑法的诡异招式。系紧腰带时,他摸到左肋下方尚未痊愈的淤青,那是被楚怀空的剑气余波扫到的。
夜风穿过回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燕昭贴着墙根前行,每一步都踩在阴影最浓处。
祖师堂前的石阶上落满银杏叶,踩上去却像踩在棉花上般毫无声响。正门两侧的青铜鹤炉里,安神香的青烟笔直地升向夜空,说明室内密不透风。
“走蛟龙道。”一个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燕昭抬头看见大师兄沈沧浪蹲在飞檐上,黑色劲装让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燕昭心头一凛。
流云剑宗共有七条密道,蛟龙道直通祖师堂地下密室,历来只有掌门和首座弟子知晓。他绕到西侧经幢背后,在第三块刻着云纹的石砖上连敲三下。石砖无声滑开,露出潮湿的甬道。
密道里的空气带着霉味和某种草药的气息。墙壁上的萤石发出惨淡的绿光,照亮脚下湿滑的台阶。
燕昭数到第二百零七级时,听到了掌门陆九渊的咳嗽声。
“进来。”
石门后的景象让燕昭呼吸一滞。祖师堂地下竟藏着个三丈见方的石室,四壁挂满泛黄的剑谱图卷。正中央的青铜剑架上横着一柄断剑,剑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却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陆九渊背对着他站在剑架前,灰白的长发用一根草绳随意束着,玄色长袍下摆沾满泥渍。
掌门突然转身,手中举起一枚青铜令牌,道:“认得这个吗?”。
令牌上的飞鸟纹饰已经氧化发黑,但燕昭还是立刻认出了那是惊鸿阁的“青鸿令”。
“二十年前的血剑之祸...”陆九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当年我们四大剑派联手诛杀血剑魔君,各得一部《断鸿剑谱》残卷”老人的手指抚过断剑剑脊,指腹立刻渗出血珠。
“现在惊鸿阁三十七名弟子发狂,每人耳后都寄生着血蛭。”
燕昭突然想起云台试剑那日,惊鸿阁使者青铜面具边缘露出的皮肤上,似乎也有类似的红色痕迹。石室角落的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将掌门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得像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陆九渊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道:“程天罡送来的青麟帖是假的,真正的惊鸿阁主三个月前就已经闭关不出,这些血蛭......。”
他顿了顿,虎口处的青色伤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道:“有人在用《断鸿剑谱》里的法门炼制‘药人’。”
燕昭接过密函时,注意到纸张边缘有焦痕,像是被人从火中抢救出来的。上面的字迹潦草得近乎疯狂:“...剑法吃人...醉仙藤...不要相信青州来的...”落款处本该署名的地方,画着一只血红的眼睛。
陆九渊道:“你明日启程去云州。”他从剑架下方取出个檀木匣子,继而道:”这是天蚕金丝甲,可抵御剑气侵脉。”匣中的软甲银光流转,摸上去却温润如玉。
燕昭刚要道谢,掌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道:“若见到剑招带锯齿状轨迹者,立即撤回。”
老人的指甲深深掐进燕昭的皮肉,疼痛中带着诡异的麻痹感。燕昭这才发现掌门右手掌心布满细密的青色纹路,像是树根般向腕部蔓延。
“那不是惊鸿阁的剑法。”陆九渊松开手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那里赫然有一道尚未结痂的剑伤,边缘呈锯齿状。“是专门针对流云十三式创的杀招。”
陆九渊道:“你回去吧,回去准备一下!”
燕昭作揖道:”是,掌门。”
黎明前的山风格外凛冽。
当燕昭踏着晨露离开山门时,守山弟子交给他一个包袱。里面除干粮银两外,还有四师姐偷偷塞入的紫金活血丹,瓶底沾着一点朱砂,与那夜山门外的瓷瓶如出一辙。
辰时的青州城笼罩在炊烟中。燕昭牵着匹黄骠马走过城门时,守卒正呵欠连天地检查菜农的推车。他换上了包袱里的褐色短打,轻絮剑用布条裹着,看上去像个寻常的游学士子。
“上好的羊肉包子咧。”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燕昭在“陈记”茶铺坐下,要了碗片儿川。邻桌三个镖师打扮的汉子正高声谈论着什么,其中满脸络腮胡的那个拍着桌子:“七十二坛!龙虎镖局建局以来就没押过这么邪门的镖!”
“嘘......”年纪稍长的镖师紧张地环顾四周,“总镖头说了,那批货...”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燕昭只隐约听到“惊鸿阁”和“醉仙藤”几个词。
茶博士送来面汤时,燕昭故意打翻醋瓶。“对不住,对不住!”他手忙脚乱地擦拭,趁机凑近镖师那桌。年轻镖师的刀鞘上果然刻着龙虎徽记,腰间悬着的铜牌写着“丁字队第三组”。
“...验货时掀开一坛,那味道冲得老子三天吃不下饭。”络腮胡镖师灌了口酒,“韩三爷亲自押的头车,说是送去惊鸿阁的'药引子'...”
年长镖师突然咳嗽一声,三人同时噤声。燕昭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茶铺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戴竹笠的青衣人。那人左手端着碗豆腐脑,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曲着,正是与柳梦儿密会之人。
燕昭低头吃面,余光瞥见青衣人坐在了斜对角的位置。当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时,那人用筷子在碗边敲出一串奇怪的节奏。茶铺后厨立刻有个帮工模样的少年探头出来,两人交换了眼色。
面汤见底时,燕昭故意将包袱“忘”在桌上。走出二十步后,他闪身躲进绸缎庄的布幌后面。果然,那青衣人很快跟了出来,手里正翻看着他的包袱。当那人掏出紫金活血丹的瓶子时,燕昭清楚地看到他耳后的红斑突然变成了紫黑色。
“客官看点什么?”绸缎庄掌柜突然从门里探出头。燕昭随手一指道:“那匹雨过天青色的绸子。”趁掌柜转身时,他看见青衣人匆匆钻进了一条小巷,巷口墙上用炭笔画着个不起眼的圆圈,那是五湖盟的标记。
未时三刻,燕昭在城西车马店换了匹枣红马。店家是个独眼老汉,给马鞍时突然压低声音:“公子若是往云州去,最好绕开官道。”他粗糙的手指在马鞭上摩挲,“近来漕帮的人专劫佩剑的。”
“老丈如何看出我要去云州?”燕昭假装整理行装,实则绷紧了全身肌肉。
独眼老汉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青州人系包袱打双环结,云州方向打单环。”
他忽然凑近,酒气混着口臭喷在燕昭脸上,“有个蓝衣裳的姑娘留了话,说'朱砂封口的东西别沾唇'。”
燕昭心头剧震。四师姐何时来的车马店?她与这老汉又是什么关系?正欲追问,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透过窗棂,他看见三个漕帮打扮的汉子正在井台边饮水,其中一人撩起衣襟擦汗时,露出腰间别着的军用弩机。
“后门。”老汉突然塞给他一张皮纸,“走黑水河谷,明日晌午能到百草堂分舵。”皮纸上画着简略的地图,某个山坳处标着个红色的小剑符号。
燕昭牵马穿过堆满草料的后院时,听见前院传来粗鲁的喝问声。他翻身上马,枣红马踏着碎石小路奔向城外。经过城门时,守卒正在盘查一个背着药篓的少女,阳光下她的耳廓白得近乎透明。
黑水河谷的落日格外壮丽。燕昭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扎营,点燃的艾草驱散了成群的山蚊。他取出天蚕金丝甲对着火光检查,发现内衬上绣着细如发丝的云纹,这分明是藏锋山庄的手艺。为何掌门会有南宫家的秘宝?
夜枭的啼叫声中,燕昭突然想起日前那个问题:惊鸿阁的人为何而来?现在他知道了,青麟帖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风暴正在云州酝酿,而流云剑宗内部早已暗流涌动。他摩挲着紫金活血丹的瓶子,瓶底的朱砂在月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东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时,燕昭收拾好营帐。枣红马不安地打着响鼻,河谷尽头升起的晨雾中,隐约可见百草堂青州分舵的灰瓦屋顶。更远处,云州方向的天空积聚着铁灰色的雨云,像柄悬在头顶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