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漏刻囚徒
铜壶倾倒的刹那，暮归寒嗅到陈年艾草焚烧的气息。青烟凝成的枷锁穿透右臂青铜纹，他听见体内传来齿轮卡涩的异响，仿佛有座水钟在血脉中逆行。
白檀的竹板声突然变得尖锐。那些飞旋的檀木云板竟在空中划出金色刻痕，将铜壶倾泻的青烟截成数段。暮归寒看到说书人发间的金针泛起血色，针尾剑穗结上垂落的流苏正与自己断剑的纹路共鸣。
“午时三刻，宜破煞。“白檀笑着弹指，金针穿透时痕使者的铜壶。壶身浮现的十二时辰刻痕突然错乱，青烟枷锁化作斑斓蝴蝶四散纷飞。
暮归寒趁机抱起青铜雕像疾退。白发扫过阿灼冰冷的面颊时，他惊觉妹妹的睫毛在颤动——那些凝固的青铜雪粒正在融化成水银状物质，顺着雕像衣褶流向自己右臂的辰时印记。
“拦住他们！“时痕使者挥动刻漏形状的权杖。地面上的瓦砾突然悬浮，每一块碎片都映出不同时辰的天象。暮归寒挥动断剑斩向飞石，剑锋过处竟有细沙从裂缝中涌出，那是被斩碎的时间尘埃。
白檀的药箱砰然开启，十二枚金针悬浮成圭表之形。日影偏移的瞬间，三人的身形突然模糊——他们正在被拖入某个错位的时辰夹缝。暮归寒感觉怀中的雕像越来越重，阿灼的心口晷盘突然转动半格。
剧痛自右臂炸开。辰时晷纹迸发的青光里，暮归寒看到镜湖之畔的青铜古树。这是溯瞳第一次自主显现未来片段，树梢悬挂的玉漏仪正在滴落血珠。
“想去酉鸡国的镜湖，何不问问我这引路人？“白檀的声音忽远忽近。暮归寒转头看见说书人的左眼变成琉璃色，瞳孔深处浮动着子夜时分的星图。
时痕使者结印的指诀突然停滞。整个废墟的时间流速开始紊乱，燃烧的灯笼残骸在熄灭与复燃间循环，玄鸟脊兽的断翅在坠落与重生中往复。暮归寒的断剑发出龙吟，剑锋所指处裂开一道紫色光隙。
“时空裂痕！“时痕使者惊呼后退。暮归寒却嗅到光隙中飘来的水腥气，那正是方才预见镜湖气息。怀中的阿灼雕像突然抬起右手，青铜指尖点在光隙边缘，裂缝瞬间扩张成拱门形状。
白檀的笑声里带着金属颤音：“暮家小子，你可听过'刻舟求剑'的典故？“话音未落，暮归寒已被推进光隙。在时空乱流撕扯意识的瞬间，他看见白檀用金针挑断了时痕使者的一缕鬓发，那发丝落地便化作青铜蛇虫。
***
镜湖的雾气带着铁锈味。暮归寒跪在及膝深的水中，白发浸湿后垂落如银练。怀中的阿灼雕像心口晷盘停在了寅时三刻，这个时辰对应的方位正传来缥缈的机括转动声。
水雾突然被某种韵律荡开。青铜齿轮咬合的声响自湖心传来，七十二根盘龙柱破水而出，托起巍峨的机关城。暮归寒的右臂晷纹与城池产生共鸣，那些锈蚀的青铜城墙开始剥落，露出内部流淌着水银的血管状管道。
“这是...蜃楼城？“暮归寒想起父亲醉酒时提过的上古传说。当他的指尖触及城墙，溯瞳自动触发——他看到百年前的白衣少女在城头起舞，裙裾翻飞间洒落铜钱如雨。少女回眸的瞬间，暮归寒的断剑险些脱手：那分明是璇玑的面容。
水银管道突然沸腾。机关城核心传来钟鸣，惊起满湖青铜色的夜鹭。暮归寒的足底传来吸力，水面浮现出由铜钱组成的八卦阵图。当他试图抽身后退，却发现每个铜钱方孔中都映出不同时期的自己：十三岁握剑的手，此刻染霜的发，还有某个未来画面里只剩半截的青铜身躯。
“戌时不宜近水。“清冷女声自头顶传来。璇玑赤足踏着铜钱阵眼飘然而下，玉漏仪悬在腰间，垂落的银链恰好组成二十八宿图。她的裙裾扫过暮归寒的白发，那些铜钱碰撞发出编钟般的鸣响。
暮归寒突然僵住。璇玑颈间羊脂玉佩的裂痕，与阿灼化作雕像时崩碎的玉饰完全吻合。断剑“烬余“发出悲鸣，剑锋不受控地指向璇玑心口，那里隐约浮现着子时晷盘的印记。
“时痕追缉令第七十九条，私启时晷者当诛。“璇玑的玉漏仪开始滴水，每一滴都让湖面泛起年轮状波纹。暮归寒感觉自己的记忆正在被冲刷，三年前的雪夜场景开始模糊，唯有阿灼化作青铜的画面愈发清晰。
危机时刻，他强行催动溯瞳。右臂晷纹渗出青铜溶液，在瞳孔中凝成齿轮虚影。双重视野叠加下，暮归寒看到璇玑周身缠绕着百年时痕——那些银线般的印记显示，她早该在甲子前就魂飞魄散。
玉漏仪的水滴悬在半空。璇玑素手轻扬，铜钱阵突然收缩，将暮归寒困在钱眼构成的牢笼中。每枚铜钱的篆文都在抽取时间，他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右臂晷纹却因此愈发灼亮。
“你身上有辰时君主的气息。“璇玑的指尖点在暮归寒眉心，寒意刺骨，“告诉我，白檀在哪里？“
剧痛让溯瞳再次失控。暮归寒的视野穿透璇玑的灵台，望见百年前的祭坛。七枚时晷碎片悬浮如星，白衣少女将自己的魂魄注入玉漏仪，而祭坛下方站着眉眼含笑的白檀——那时的他发间已有金针，针尾剑穗结染着暮归寒熟悉的流火纹。
记忆回溯被玉漏仪的水声打断。暮归寒咳出带着青铜碎屑的血，嘶声道：“你也曾是祭品，为何要做时痕的爪牙？“
璇玑瞳孔中的子时晷盘突然逆转半圈。机关城深处传来轰鸣，某个被锁链禁锢的庞然大物正在苏醒。暮归寒的断剑突然自动飞向城墙某处，斩断水银管道的同时，也劈开了璇玑的铜钱阵。
“快走！“陌生的童声在耳畔炸响。暮归寒转头看见赤衣女童蹲在机关兽残骸上，三条狐尾在身后摇曳如焰。女童指尖跃动着时之砂，“阿灼的魂魄困在蜃楼城核心，要救她就去斩断璇玑的锁魂链！“
湖水突然沸腾。璇玑的玉漏仪迸发青光，暮归寒看见她裙摆的铜钱正在逐个消失，每消失一枚，机关城的齿轮便多转一圈。当最后的水银管道连通天地，他终于在炫目光芒中看清——整座镜湖竟是玄穹帝尊石像的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