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青铜烬
暮归寒踏过焦黑的槐木门槛时,最后一缕夕光正掠过屋檐的玄鸟脊兽。那只青铜铸造的镇宅神禽左翼断裂,喙间衔着的日晷盘裂作蛛网状,碎屑在晚风里簌簌飘落。
他伸手接住一片青铜碎屑,指腹传来灼烧般的刺痛。这感觉与三年前那个雪夜如出一辙——当父亲的断剑刺入他右臂时,滚烫的青铜溶液顺着血脉游走,在皮肤上烙下蜿蜒的辰时印记。
“叮——“
腰间的“烬余“突然震颤。这柄只剩半截的家传古剑此刻泛起暗红纹路,像熔岩在剑脊流动。暮归寒瞳孔骤缩,疾退三步,断剑已横在身前。废墟间的尘埃突然凝滞,某种无形的涟漪自他右臂青铜纹扩散开来。
十八道焦痕在残垣上浮现。那些被岁月抹去的剑痕重新变得清晰,如同揭开了封印的符咒。暮归寒的视野开始扭曲,他看到三年前的自己跪在雪地里,妹妹的哭声刺破夜空。
“哥!他们要把晷盘...“
记忆中的嘶喊被剑鸣斩断。十三岁的暮归寒眼睁睁看着父亲将断剑刺入自己右臂,滚烫的青铜溶液灌入血脉的瞬间,整座流火坊燃起苍蓝火焰。那些持着焚香锁链的黑衣人在火中扭曲成灰,而妹妹被父亲推向他的怀中。
“带阿灼走!永远别回来!“
此刻的暮归寒踉跄着扶住焦黑的廊柱。右臂青铜纹灼如烙铁,眼前的时空开始重叠。他看见当年的自己抱着妹妹冲向侧门,而现在的他正站在侧门的废墟前——青砖地面上残留着两行小脚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铜光泽。
断剑突然脱手飞出,钉在庭院中央的日晷基座上。暮归寒右臂不受控地抬起,青铜纹路竟如活物般脱离皮肤,在空中交织成残缺的辰时晷盘。基座下的石板轰然开裂,半截青铜日晷破土而出,与空中的光影完美契合。
月光在晷针投下霜色刻痕。当刻度指向戌时三刻,暮归寒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细雪毫无征兆地飘落,却在触及地面时化作青铜沙粒。整座废墟正在褪去焦黑,梁柱重新立起,瓦当上的玄鸟振翅欲飞。暮归寒看见父亲站在锻造房前,火星从半开的门缝溅出,在雪地上烫出点点青烟。
“这是...辰时晷的溯光之境?“
他冲向锻造房,却穿透了父亲的虚影。炉火映照的墙壁上,十二把未完成的剑坯悬在七星阵中,剑身上的流火纹与此刻他臂上灼烧的青铜纹如出一辙。父亲正在熔炉前结印,炉中跃动的不是凡火,而是液态的青铜。
“父亲!快带阿灼...“
呼喊卡在喉间。锻造房外传来锁链破空之声,父亲猛然转身,暮归寒看到三年前的自己抱着妹妹跌进门来。年幼的阿灼颈间挂着羊脂玉佩,此刻那玉佩竟与他怀中的青铜碎片产生共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时空在此刻重叠。暮归寒与三年前的自己四目相对,阿灼的哭声同时从两个时空传来。他看见黑衣人的焚香锁链穿透墙壁,父亲将断剑刺入少年右臂,而此刻的他右臂青铜纹骤然发亮。
“不!“
暮归寒扑向妹妹。在指尖触及阿灼衣角的刹那,辰时晷盘发出裂帛之音。青铜沙粒组成的雪幕轰然崩塌,他抱着阿灼滚落在真实的废墟中。怀中的小女孩抬起脸,瞳孔却映出青铜齿轮的纹路。
“哥哥,你的头发...“
阿灼的声音带着金属回响。暮归寒低头看见一缕白发垂落肩头,怀中妹妹的身体正在变得冰冷僵硬。青铜色从她指尖蔓延而上,羊脂玉佩迸裂,碎片融入她心口形成新的晷盘刻痕。
“戌时...亥时...子时...“
阿灼数着根本不存在的刻钟,每吐出一个时辰,暮归寒就感觉有刀刃在经脉中游走。当最后一个字出口,小女孩彻底化作青铜雕像,保持着仰望兄长的姿势,眼睫上还凝着半融的青铜雪粒。
暮归寒的嘶吼惊起夜枭。白发如霜染般迅速爬满鬓角,右臂青铜纹渗出鲜血,在雕像底座汇成诡异的卦象。断剑“烬余“突然飞回手中,剑锋所指处,月轮竟泛起青铜锈迹。
“时痕办事,闲人退避!“
瓦当上的玄鸟残像突然睁眼,吐出一道青光。三名白袍人踏着光痕降临,袖口银线绣着漏刻纹样。为首之人举起刻满子丑寅卯的铜壶,壶嘴对准暮归寒:“私启时晷者,当受剜时之刑。“
暮归寒横剑当胸,却见铜壶中升起青烟,在空中凝成枷锁形状。就在此时,废墟外传来三声梆子响,有个背着药箱的说书人踱步而来,竹板在指尖翻飞如蝶。
“且说那玄穹帝尊破虚空,十二晷盘坠人间。“白檀笑吟吟敲着云板,金针在发间泛着冷光,“少年郎,你想救这小娘子,不如去寻《漏刻遗章》?“
铜壶中的青烟突然紊乱。暮归寒看见说书人袖中滑出一枚金针,针尾坠着的正是流火坊秘传的剑穗结。白发扫过眼前时,他恍惚看到未来某个雪夜,这个说书人用金针刺入阿灼的眉心,而雕像的眼角渗出了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