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华，市场管理科主任
简单吃过一碗担担面，王建与张雪来到早已排起长队的镇汽车站。
锈迹斑斑的站牌下立着“实践检验真理”的标语，解放牌客车的柴油引擎突突作响，排气管冒出的黑烟与包子摊的水蒸气混作一团。
挤了好半晌，王建才护着张雪坐在裂缝里突兀窜出几缕黄褐色海绵的人造革座椅上。
“买票买票！青石镇到县城两块五！”
车身猛地震了震，售票员抓着铁扶手踉跄穿行，腰间皮质票夹随步伐晃动。
“走了，同志们可千万要坐稳！”
司机老周嚷了一声，客车缓慢驶出车站。
这个时代的乡镇道路多是灰扑扑的砂石路，拖拉机驶过时卷起的烟尘能蒙住半边天，乘客们都自然地紧闭窗户。
一路颠簸，行李架上，装着鸡鸭牲畜的箩筐吱呀作响，再加上门窗紧闭，那味道十分冲鼻。
“听说了吗？苏镇长家的女儿被当众退了婚....”
“啊？今天早上还大放鞭炮，在东风大饭店办了几十桌么，怎么可能退婚？”
“哎呀，就是在婚礼现场，当着几百个亲朋好友的面被退的婚，据说镇长的女儿哭得撕心裂肺，说要去寻短见，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嘿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退婚，苏国强这狗日的贪官丢脸可丢大发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少爷，我要遇上他，高低得给他递上一支烟。”
客车里，由两名穿着补丁衣服的老妇人牵起话头，整个车厢渐渐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句，大多是骂苏国强活该。
由此可见，这名青石镇的父母官名声不太好。
王建一阵无语，他完全没想到在网络并不发达的今天，舆论传播的速度也如此惊人。
他意识到，这次的事情确实做得有些过了，倒不是害怕苏国强对自己怀恨在心，而是因为家中还有卧病的母亲，要是苏国强想要报复，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看来在县城办完事，赚到了钱，还得抓紧赶回去才行。
“怎么，听说苏红梅要寻短见，担心了？”见王建怔怔出神，张雪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看似平淡的语气，王建却听出了很大的醋意，求生欲极强的他赶紧解释道：“哪里哪里，我是在想待会见到你二舅，该怎么说，就说...我是你对象？”
“你可别不要脸了，我啥时候答应跟你谈了？”张雪双手环抱于胸前，佯怒道。
王健笑而不语，轻轻摸了摸张雪的脑袋，望向窗外。
远处，瓦窑厂大烟囱冒出的黑烟直冲天际，路边广告牌上“要致富先修路”的标语早已被砂粒侵蚀大半。
在王健的记忆中，过了大烟囱，就到县城汽车站了。
“同志们，请有序下车，不要拥挤。”
车身一顿，司机老周回过头来，喊了一声。
王健拉住张雪的手，走下客车。
福兴县，是华南省内著名的工业县。
十七岁以前，王健就在县里的机电学校上中专，故此，他对福兴县的大街小巷十分熟悉。
“张雪，你家二舅住在哪里？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这个点儿，我二舅应该还在单位上，那地方我小时候去过几次，能找到。”张雪回头瞥了瞥车站顶上的时钟，下午两点半。
两人穿过菜农板车扎堆的邮电局、水泥台阶被踩出凹痕的供销社，走过国营理发店的旋转灯箱，来到一处青砖灰瓦镶嵌着木框玻璃窗的筒子楼前。
“福兴县工商局......”
看着前方木制白漆的标牌，王建霎时瞠目。
“不是....雪姐，你二舅就在这里上班？”
在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八十年代，拥有一份工商局的工作，含金量不必多说！
对于王健的惊诧表现，张雪不明所以，“嗯，我没记错，就是这里，不过我之前来的时候，这里好像还不是什么工商局。”
“这个工商局....很厉害吗？”
“厉害，可太厉害了！”
1978年市场监管体系才刚开始改革，从BJ开始实行，各地再复制成功经验，而福兴县地属华南，工商局应该也是刚成立不久。
历史的巨大浪潮中往往夹杂着麻醉剂，因此寻常人是绝无法体会到趋势和风向的，这是时代所赋予的特定局限性。
但重活一世的王健，拥有着超越时代的眼光和格局。
“二舅！”
张雪忽然大喊一声，蹦跳着朝一名身穿蓝色中山制服的秃顶中年男人跑去。
“哎哟，是雪儿啊，好多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谈对象了么？”
对于这个问题，张雪并未直接回应，她面带羞红，缓缓望向身后的王健。
身为工商局市场管理科主任的周华推了推镜框，满脸笑意地看着王健，“好，好啊，一表人才，般配！”
王健则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二....二舅，雪儿说想来县里逛逛，我本来想着带她买几件新衣裳，这妮子，一下车就往你这儿跑，说是好多年没见二舅了，实在是想念得紧。”
听到这句话，膝下本就无儿女，再加上对张雪这名可爱侄女喜爱有加的周华更加高兴了，从兜里掏出一张印有蒙古族和汉族两位农民头像的十元大钞递去。
“雪儿有心了，拿着，去买点喜欢的物件儿，等舅舅下了班，带你去吃大餐。”
“六点钟，咱们在人民饭店不见不散。”
接着又看向王健，“小伙子，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二舅就叫我小王吧……”王健笑道。
“小王，等会儿你也一起，我们吃个便饭，聊聊天。”
与公职人员打交道切不可太过主动，否则别人便会认为你别有用心，有着其他目的。
深谙这个道理的王健呆站了半晌，就等着周华说出这句话。
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答应下来，然后得到与市场监管人员深度交流的机会。
而且看周华的模样气质，极有可能还是个科室主任左右的官员。
听起来官不大，但有着六十年阅历的王健可太知道关键部门小主任的巨大能量了。
“二舅说啥就是啥，六点钟，我们在饭店等你，到时候好好陪你喝两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