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竹杖,芒鞋,参军
马五在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
他活到这个年纪早就觉着够本,每多活一天都算是赚的了。
现在你一个八十四岁的老东西说出这种话来?
“怕死?”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陈言,“你将那刀怼进官差脖子里的时候咋不怕死呢?”
“但话虽然这么说......”
他忽而咧开嘴,露出那两颗仅剩的大黄牙。
“真他娘的解气!”
战乱,饥荒,洪水,连年的天灾人祸早就已经让百姓苦不堪言。
却还要忍受一遍又一遍的苛捐杂税,永无宁日。
谁不怒?
可谁敢言?
而今陈言只是做了他们在脑海里想过千百遍的事而已。
所以其实在陈言砍下那官差脑袋的时候......
解气,过瘾!
所以哪怕知道恐怕多在他旁边站一息都有可能被殃及池鱼,但他还是将晌午饭分出来。
但解气归解气,以陈言现在的处境想要活命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杀的是官家的人,除了去找棵歪脖子树吊死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这般说着从陈言手里将碗收了回来,虽然已经缺了两个口,却也是他吃饭的家伙事。
只是在转身要走的时候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
“倒是听说前不久那个瞎子书生,又是写反诗,又是醉酒大闹县衙的。”
“而后转身投了哨所。”
“结果反倒是那欺软怕硬的张县令提着腊肉带着银子上门去赔罪。”
“若真要说啊,也只有哨所能护住你了!”
当然,他这话十分里带着十二分的调笑。
马五说完已是走了,但却不知道......
陈言,真的在考虑。
大乾最开始是一个打出来的国家,故而在各军事要地都设立了军卫。
一卫有军队五千六百人,其下依序有千户所、百户所。
有事调发从征,无事则还归卫所,用以护卫乡里。
只是到这王朝末年,卫所大多成了敛财的工具,百户千户的职位也成了一方土皇帝的称谓......
但想来这哨所恐怕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就算能进,他现在犯的事可不算小,想要被庇佑少说也得也要有一技之长。
而说到这一技之长……
陈言将目光汇聚在此前出现的那一些墨字上。
【命主:陈言】
【命格:大器晚成】
【命元:八十四】
【词条:老当益壮】
【技艺:——】
当时他遵循求生的本能,借着那一股劲宰了那官差。
即便知道有了挂,却也情况紧迫根本无暇查看。
现在算是从鬼门关回来再看,发现词条一栏从【待选】变成了【老当益壮】。
【老当益壮:年过花甲之后,每岁增力一成。】
嘶!
看完,陈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六十岁之后,每一年增加一成的力,而今他八十四岁......
也就是说他现在是正常人三倍有余的力气?
怪不得这风都能吹倒的年纪,却刚刚抓那官差跟抓小鸡仔似的。
怪不得那一刀砍下去......
若只是砍掉了头颅也还好说,但陈言毕竟是第一次砍人,加上模糊的意识,一刀砍进了胸膛里去。
却连骨头带血肉一股脑全部劈开,甚至整个过程陈言都没感觉到疑似滞碍......
而这还只是一个词条之能!
【大器晚成】的命格有两个属性,一个是对应词条,一个对应技艺。
花甲之后,十年一个词条。
花甲之后,十年一倍技艺。
十年十年......还是花甲之后的十年!
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三十多岁的世界,你说花甲之后如何如何......
与痴人说梦何异?
“八十四......正是闯的年纪!”
陈言忍不住咧开干枯的嘴角,这倚老卖老的感觉......
大器晚成?
大器已成!
如果说大器晚成是一个巨大的饼,那陈言此刻就像是被这个饼强行塞到了嘴里!
别的不说,就单单是那常人三倍半的气力,这哨所他如何去不得?
想到这,他都没有半点犹疑便起了身。
去哨所!
————
啪啪啪!
滂沱的大雨尽情地拍砸到青石板上来。
清水县其实就这么一条青石板路,那头是县衙,这头是卫所。
卫所并没有什么雕梁画栋,但地方很大。
一个汉子人披着蓑衣从雨中回到了卫所,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唔,老四,县衙这收税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扯出一个油纸包。
翻开,里头是四个喷着香气的油饼。
他自己往嘴里塞了一个,又取出一个递出。
卫所门口有一个长桌,桌前一个中年人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册子。
中年人叫矮脚老四,天生高矮脚,在家里排行老四。
恰好识几个字,便被安排在这登记。
老四接过油饼笑了一声。
“是咯,不然你我这抓壮丁的活,哪里能有这般清闲。”
对于这样的事他早就见怪不怪了,这还没到秋收呢!
还没到秋收,类似的事情在年底之前还会不断上演。
而今王朝将死未死,南疆大冉的蛮子又一再作乱……
这风雨飘摇的时节里,县衙里那几个官老爷恨不得把每家每户都翻空。
曾经,卫所招不到人。
毕竟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入了卫所可是要上阵杀敌的,大乾又在与边疆蛮子的摩擦中屡战屡败。
但而今,在那几个官老爷的折腾下……
给口饭,免粮税,战死总比饿死强。
以往需要强行抓壮丁的他,现在只需要把脚往桌子上一搭......
有的是人来争!
喏!
正想着呢,就又得见雨幕里有个人影缓缓朝这边走来。
事实上,院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待,多半都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
他们俩本也就是想着再等等一起考核了,不然一个个来得忙到半夜去。
不用说,这个定然也是入伍来的。
可是真当两人定睛看去......
“怎地是个老花子?”
老赵忙不迭将油饼塞进嘴里,三两口囫囵咽下肚,生怕被讨了去。
老四有些不敢相地看了看四周,这青石板路的尽头可只有卫所这一户院子,这还能走错了不成?
却见那来人......
竹杖,芒鞋,身形枯槁。
在瓢泼的雨中如那风中残烛一般,说不得下一秒就会没了生息。
可却又始终没有倒下,晃荡着身形上了台阶。
“你好,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