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八佾篇第三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3·1
解释
季氏,季孙氏,当时鲁国的权臣。“孔子谓季氏”,孔子说到季氏。“谓”的前后都是人名,一个是“谓”的主语,一个是“谓”的宾语,这种情形多半都是前者评论后者,如果句末再加一个“曰”,变成“孔子谓季氏曰”,那就是“孔子对季氏说”的意思了,要注意分别。
“八佾”的“佾”,读yì(意),意为行列。“八佾”是古代乐舞的一种,分为八行,每行八人。按周代的礼制,只有天子乐舞才能使用八佾的舞队,诸侯只能用六佾(六行,每行六人),大夫四佾(四行,每行四人)。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句,“是”是代词,这个。注意这个“是”和白话文中作系词用的“是”不一样的。“孰”,疑问代词,谁、什么。
大意
孔子说到季氏:“用八佾的排场在自己的厅堂上唱歌跳舞,这样的事情都可以容忍,那还有什么不可容忍的呢?”
导读
用今天的话来讲,“礼”就是规矩,一个社会没有规矩就乱了秩序,政府也就不能进行有效的治理。季氏以一个大夫的身份却用了天子的礼仪,这就是大大地坏了规矩。而这样的事情居然可以发生,居然没有受到查究,说明周朝的统治已经衰微,也怪不得以维护周礼为己任的孔子生这么大的气。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3·2
解释
“《雍》”,也作《雝》,《诗经·周颂》里的篇名,因为首句是“有来雝雝”,故以《雝》名篇。《诗经》里的《颂》常常配乐演唱,《雝》就是周天子在宗庙祭祀撤除祭品时所奏的乐歌。“彻”,是撤除祭品,“以《雍》彻”,意为撤祭品的时候奏着《雍》的乐歌。
“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雍》中的两句诗,“相”,助祭者;“维”,系词,相当于白话文的“是”;“辟”,君;“公”,公侯伯子男的公,贵族的最高一级,“辟公”在这里泛指诸侯国的君王。两句诗连起来描写祭祀的情景:诸侯们在那里帮忙收拾,周天子则庄严肃穆地坐在那里。
“奚取于三家之堂”句,“奚”,疑问代词,是“取”的宾语;“于”,介词,在,从;“三家”,指鲁国当时掌权的三位大夫仲孙、叔孙、季孙。全句意为:在三家的堂上(唱《雍》这首歌)取什么意思呢?
大意
鲁国的大夫仲孙、叔孙、季孙,在祭祀撤出祭品的时候,也像周天子祭祀的时候一样,奏着《雍》这首乐歌。孔子说:“《雍》里唱着:‘诸侯们帮忙收拾,周天子庄严肃穆’,仲孙、叔孙、季孙在堂上祭祀的时候也这么唱着,他们取这首诗里的什么意义呢?”
导读
这段话的精神跟前段一样,也是讥讽鲁国三位权臣不守规矩,僭越礼制,这是孔子反对而厌恶的。春秋时代是奴隶制社会向封建制社会过渡阶段,当时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凡是僭越等级的事情,尤其牵涉到政治意涵的,都会被视为有“不臣之心”,是决不允许的。现代社会虽然提倡民主平等,但是等级、礼制也不是能够完全不讲的,有人在地方政府的广场上竖立天安门广场才该有的华表,这种完全无视政治伦理的事情,当然还是不能被允许的。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3·3
解释
“人而不仁”中的“而”字是表示转折语气的连词,相当于白话文中的“却”,“人而不仁”意思是“作为一个人(应该仁)却不仁”。
“如……何”是文言文中常见的一个语式,现代白话文只剩下“如何”这个词,而没有“如……何”这种语式。“如何”在古文中有怎么样、怎么办、为什么等含义。仔细分析一下,“如”跟“何”是可以拆开讲的,“如”的意思是“如此”“如前面所说”,“何”才真正表达疑问,这有点像英文当中的“so what?”,“如”和“何”既然可以拆开,那么在中间加入别的成分也就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了。但因为白话文中没有这种语式,所以不好翻译,大致的意思是“把……怎么样”“拿……做什么”。乐,音乐。
大意
孔子说:“一个人却不仁,拿礼做什么?一个人却不仁,拿乐做什么?”
导读
这一段讲的是,“仁”是“礼”“乐”的本质与灵魂。如果没有仁这个灵魂,礼和乐就成了一个空壳,是没有意义的。礼和乐不是简单的礼仪和音乐,而是跟礼、乐相关的一套制度。孔子非常重视礼乐,但从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在孔子的思想中,仁的位阶远远高于礼乐,这一点值得我们特别注意。
仁和礼(包括乐)是孔子思想中最重要的两个观念,就其提及的频率来看,我们几乎可以说孔子的思想是仁礼并重的,但是孔子也屡屡强调,仁高于礼,仁是本、是质,是内在的最高的道德律令,礼是用、是文,是表现在外的对言行的约束和修饰。离开了仁这个本质,礼就会成为虚文,成为没有灵魂的外壳,甚至成为某种伪装。所以在仁与礼的问题上,孔子的思想很明确:仁礼并重,但仁本礼用,仁先礼后。而历代的统治者却常常有意歪曲孔子的意思,他们只利用儒家的礼,而忽视儒家的仁,把儒家思想变成统治民众、压迫异己的工具。
最早看出这个问题的是老子,《老子》三十八章说:“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所以道家主张废礼。但是废礼能解决问题吗?废了礼社会就会没有秩序,就会变成无政府状态。孔子认为,问题的根子不在“礼”,而在“失”,所以他不主张废礼,而是强调不失,就是在谨守礼的同时而不失仁(包括老子说的“道”“德”“仁”“义”)这个根本。其实孔子的主张才是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可惜后世许多批判儒家思想的人都很偏激,都不愿意冷静地全面地正视孔子的思想,不把孔子的思想和统治者对孔子思想的利用加以区分,也不把孔孟和后来的所谓儒家加以区分,而把所有这些全都混为一谈,称之为“名教”或“礼教”而贬斥之,如魏晋时代嵇康、阮籍等人对名教的批判,五四时代激进知识分子对礼教的讨伐都是。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3·4
解释
林放,鲁国人,或说是孔子弟子,但没有文献依据。“礼,与其奢也,宁俭”的“礼”主要指接待宾客的礼节、礼貌。“丧,与其易也,宁戚”指丧礼,“易”是平易,这里含有周到熟练的意思,就是一切行礼如仪,形式无可指责。
大意
林放向孔子请教礼的本质。孔子说:“你这个问题很重大啊!接待宾客与其讲究排场,不如节俭而有诚意;举行丧礼与其看似周到,不如内心真正悲戚。”
导读
“礼”是周文化的核心,孔子服膺周礼,对周朝后期“礼崩乐坏”的情形深怀忧虑,主张“克己复礼”,以复兴周礼为己任。但是孔子又常常指出,“礼”(包括“乐”)并非本质,“礼”只是外在的形式,背后的本质是人性、人情,离开人性、人情,“礼”就没有意义,就会流于形式。而人性、人情则要以“仁”为理想,为最高标的,所以“礼”最终要以“仁”为本,靠“仁”来规范。这样才会有正确的“礼”,合理的“礼”。前条孔子感叹“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就是这个意思。后来魏晋学者对此多有讨论,曾经提出“礼缘人情”的命题,原因亦在此。
此条林放问到“礼”的本质,证明林放在思考这个问题,而这恰恰是当时许多人忽视的,所以得到孔子的夸奖。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3·5
解释
“夷狄”,古代称中原四方文化落后的少数民族为“夷狄”,而称中原各国为“诸夏”“夏”,又称“华夏”,是古代中原民族的自称。
大意
孔子说:“夷狄各国即便有国王,也赶不上中原国家的没有。”
导读
“夷狄”和“华夏”的本质区别不在民族,而在文化。认同中原农耕文化的就是“华夏”,不认同中原农耕文化而认同周边游牧文化的就是“夷狄”。中原农耕文化优于中原周边的游牧文化,所以,华夏和夷狄的区别是先进文化和落后文化的区别,是文明和野蛮的区别。夷狄就算有君,但整个文化体系是落后的、野蛮的,诸夏哪怕暂时没有君,但整个文化体系是先进的、文明的,所以,即使夷狄有君,诸夏无君,夷狄还是赶不上诸夏。以儒家为核心的中国传统思想一直强调“夷夏之辨”,主张“以夏变夷”,而反对“以夷变夏”,其本质不是种族优越论(例如近世的纳粹主义),而是对文明的追求。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3·6
解释
冉有,姓冉,名求,字子有,孔子弟子,鲁人,少孔子二十九岁,曾为鲁国大臣季氏的家臣。
“旅”,在这里指祭山,动词。登名山大川以祭祀天地神祇,当时只有天子和诸侯才有资格这样做。“弗能”,不能。“救”,挽救,阻止此事的发生。“曾”,读céng(层),加强语气的语气词,与句尾的“乎”一起表达比较强烈的疑问语气,相当于白话文的“难道”。
大意
鲁国的大臣季孙氏要去泰山上祭祀天地神祇。孔子对冉有说:“你不能阻止这件事吗?”冉有回答说:“不能。”孔子感叹说:“哎!难道泰山还比不上林放那么懂礼吗(居然会接受这样僭越礼制的事)?”
导读
这一条要跟“林放问礼之本”(3·4)同读。本篇第一条说季氏“八佾舞于庭”,可见这个季氏非常有野心,相当跋扈,以一个大夫的身份居然摆天子的排场。这种现象反映了当时周朝中央政权的衰弱、各国诸侯的强大,而诸侯国里又往往是大夫擅权,于是僭越礼制的事情时有发生,这正是孔子所憎恶的“礼崩乐坏”,是以维护周礼为己任的孔子所绝对不能赞成的。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3·7
解释
“君子无所争”句,“所争”就是“争的东西”,“无所争”就是“没有要争的东西”,也就是没什么要争的。
“必也射乎”句,“必”,一定;“也”,语气词,表句中停顿。这句话是退一步说,意思是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争的,那就是“射”(射箭)吧!
“揖让而升”句,“揖让”就是互相作揖,谦虚地让对方先射;“升”是登(台),古人比赛射箭的时候要先登上一个台子再射。“下而饮”,下了台以后喝酒。
“其争也君子”句,“其”,他们的;“也”,表示句中停顿;“君子”在这里是名词作形容词用,意为君子式的、像个君子。
大意
孔子说:“君子不争什么,如果一定要说争的话,那就是射箭吧!但是射箭的时候,君子们互相作揖、谦让着登到台上,射完以后又谦让着一起喝酒。他们这种争也是君子式的争。”
导读
孔子讲的“不争”,偏重个人修养,这个“争”是“争斗”的“争”,“争强好胜”的“争”,是个人意气之“争”。君子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君子看重的是如何修养自己、提高自己、完美自己,有不足则反求诸己,而不怨天尤人,有什么好争的呢?这个“争”不是现代意义上的“争取”的“争”“抗争”的“争”,不要把孔子讲的“不争”不适当地延伸到公众领域,尤其是现代社会的公众领域。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3·8
解释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前两句见于今本《诗经·卫风·硕人》,但没有第三句。“巧笑”是生动的笑,“倩”是靓丽动人,“美目”是漂亮的眼睛,“盼”是黑白分明,“素以为绚”就是以素为绚,用白丝绢(即“素”)画上(即“为”)美丽的色彩(即“绚”)。文言中有些介词,如“以”“与”等,它们的宾语有时可以提到介词的前面。这里“素”就放在“以”的前面,作“以”的宾语。
“何谓”就是“说的是什么”,古文中疑问词作动词的宾语时一般都要前置,所以不说“谓何”,而说“何谓”。“绘事”就是作画,“后素”是“后于素”,介词“于”省略了。
“起予者商也”句,“起”就是引起,“予”,我,第一人称代词,“起予”就是引起我想到更多的东西,“商”是子夏的名。
“始可与言《诗》已矣”句,“始”就是开始,“可与言”,介词“与”下省掉了一个“之”字,古文中“之”字作宾语常常省略,读时要多留心。被省略的“之”指代卜商,在这个语境中就是“你”。“已矣”两个语气词连用,相当于白话中的“了啊”。
大意
子夏问孔子:“‘那美人笑起来真是靓丽啊,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就像在白色的丝绢上画上美丽的色彩。’这诗句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画画的时候先要用白绢作底,再着色。”子夏说:“礼仪是发生在后面的东西吗?(是具备了本质之后才需要的东西吗?)”孔子说:“商啊,你的话对我很有启发!现在可以跟你讨论《诗经》啦。”
导读
子夏当然知道这几句诗是写一个美女,他要问的实际上是诗句说明了什么道理,所以孔子回答“绘事后素”。这几句诗虽然是写美女,但我们读者却可以从中体会到“绘”与“素”的先后关系。子夏很聪明,从孔子的话里马上悟出,礼仪也是一种文饰,像作画一样,必须先具备本质。如果本质不具备,礼仪就会变成一套虚文,就像画要画在绢上,笑和盼要发生在美女的身上,没有绢到哪儿去作画?不是美女,笑和盼也就失去了魅力。孔子说《诗》,一向讲究比兴,就是要超越诗的字面意义作延伸理解,所以对子夏的话很是欣赏。前一段孔子和林放的对话说明礼不离本,这一段孔子和子夏的对话说明文后于质,谈的都是礼的本质问题,这本质就是仁。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3·9
解释
“夏礼”,夏朝的礼制,“殷礼”,商朝的礼制,商的后期叫“殷”。“杞”,杞国,在今天河南杞县,是夏禹后代所封的国家。“宋”,宋国,在今天河南商丘,是商汤后代所封的国家。“征”,考证。“文献”,文与献,“文”指历史文件,“献”通“贤”,指通晓典故的耆老、贤者。
大意
孔子说:“夏朝的礼制我说得出来,光靠杞国的东西是不足以考证的;商朝的礼制我也能说得出来,光靠宋国的东西是不足以考证的。因为杞国和宋国的历史文件以及耆老贤者都不足的原因,如果充足的话,我是能够加以考证的。”
导读
这一段话可以和第二篇“子张问十世可知也”(2·23)那一段同读。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3·10
解释
“禘”,禘祭,是一种大祭祀,一般只有天子才能举行。“灌”,本作“祼”(音、义同“灌”),是祭祀中的一个步骤。“而往”,以往,以下,以后。
大意
孔子说:“鲁国的禘祭,从灌以后我就不想再看了。”
导读
禘祭,只有天子才有资格举行,各诸侯国都不能举行,只有鲁国例外。因为鲁国的开国君周公对周朝有大功,所以周成王特许周公举行禘祭。周公以后的鲁国国君其实是不应该举行禘祭的,但是他们都袭用周公旧例而举行禘祭,这在孔子看来也是一种僭越的行为,所以孔子对鲁国的禘祭内心并不同意,只看个开头就不想看了。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3·11
解释
“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句,“其说”的“其”,指示代词,相当于白话文中的“这个”或者“那个”。“于天下”,对于(治理)天下。这句话如果把“之”“也”去掉,意思并没有变化,“之”字的作用是取消句子的独立性,表示下面还有话要说,“也”表句中停顿,以舒缓语气。
“其如示诸斯乎”句,“其”“乎”都是语气词,一起表示一种推测而疑问的语气,前面我们见过。“示”同“视”;“诸”,之于的合音;“斯”是代词,这,这里。“示诸斯”就是“示之于斯”,按现在人说话的逻辑应该是“于斯示之”,译成白话就是“在这里看它”。
大意
有人问孔子关于禘祭的事。孔子说:“我不懂。懂这个的人对于治理国家,大概就会像在这里看它一样清楚吧!”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手掌。
导读
这一段也要跟前段同读,因为孔子认为鲁国举行禘祭是一种僭越礼制的行为,所以他根本不想多说,“其如示诸斯乎”,显然是一句气话。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3·12
解释
“祭如在”句,单说“祭”,一般都指祭祖先,“祭如在”是说祭祀祖先的时候,就好像祖先在那里一样。“吾不与祭”句,“与”音yù(玉),参与。
大意
祭祖先的时候,就好像祖先在那里,祭神的时候,就好像神在那里。孔子说:“如果我不参加祭祀,就等于没有祭祀。”
导读
鬼神存不存在?孔子信不信鬼神?或者说,孔子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这样的问题其实是现代人的问题,孔子那个时代基本上不会有人,包括孔子自己在内,问这样的问题。现存历史资料告诉我们,夏商两代都是信鬼神、信上帝(或称帝、天帝)的,到周朝社会思潮才逐渐向人文的方向转移,孔子在这个思潮转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这种转移是渐进的,所谓“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2·23)、“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3·14),何况孔子自己还是殷人的后裔,所以说孔子思想主要色彩是人文而非鬼神,这是没有问题的,但断然肯定孔子是个无神论者,思想中完全没有鬼神的因素,恐怕也不妥当。
孔子这一段里说的话是强调祭祀要有虔诚的态度,心里情感的真实是最重要的。两个“如”字,既没有明确肯定祖宗和鬼神的存在,也没有明确否定。你可以解释为:实际上没有,但心里要有;你也可以解释为:虽然看不见,你还是要像看得见一样。下面孔子说,我不参加祭祀就等于没有祭祀过,就更加明确地表明,祭祀重要的是发自内心的情感,如果自己不参加仅仅派人或请人代祭,这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代祭只是举办了一个形式,是给外人看的,而不是自己内心情感的需要。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3·13
解释
王孙贾,卫灵公的大臣。
“奥”是室内西南角,古代的风俗是尊者所在的位置,这里指奥神。“灶”是烧饭的地方,这里指灶神。“媚”本来是形容词,在这里作动词用,是献媚的意思。“于”是一个表示方向的介词,“媚于灶”就是向灶神献媚,也就是巴结灶神。
下面“获罪于天”的“于”还是表示方向,相当于白话文中的“从”,“获罪于天”就是从天那里招致罪愆,也就是得罪了老天。“祷”是祈祷,“无所祷”就是没有地方可祷告,换言之,即:祷告也没用。
大意
王孙贾问孔子说:“与其巴结奥神,不如巴结灶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孔子说:“这话不对。如果得罪了天,向谁祷告都没用。”
导读
这段问答应该是孔子周游列国时在卫国发生的事。孔子在卫国拜见了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大概孔子最初是很想留在卫国做点事的,后来看到卫国君臣都不足与有为,才失望地离开了。
王孙贾是卫国掌实权的人,看到孔子跟卫国国君和夫人南子的接触,以为孔子是要巴结最上层,他就借“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这句当时的俗语暗示孔子:你还不如来巴结我。而孔子的意思是说,我没有想巴结任何人,只是按天意行事,一个人如果不按天意行事,巴结谁都没有用。
从“无所祷也”这句话看来,好像孔子心目中的“天”是一个人格神,不然怎么祷呢?但是问题没那么简单。祷神是先民传下来的一种信仰风俗,孔子只是援引这种表达方式,这并不等于说孔子就跟先民的信仰一致。
朱熹《论语集注》在这一段后面注解说:“天即理也,其尊无对,非奥、灶之可比也。逆理则获罪于天矣,岂媚于奥、灶所能祷而免乎?言但当顺理,非特不当媚灶,亦不可媚于奥也。”朱熹在这里以“理”来释“天”,说“天即理”,或说“天即天理”,“天理”在朱熹的学说中占非常重要的地位。以理释天,在这里“天”就完全没有人格神的意味了。但这是不是孔子的原意?值得讨论。后世学者多有质疑,说“祷于天”难道可以说成“祷于理”吗?不能说这个质疑没有道理。
在我看来,孔子说的“天”“神”既有继承夏商文化中承认上帝、神明的一面,但也的确有把它向理性化、人文化的方向改造的一面。事实上这种改造是整个周朝文化的一个趋势,并不只是孔子一人的思想,这只要从“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视”(见《尚书·泰誓》)就可以看出端倪了。但这种改造的过程显然是逐步的,即使在孔子那里也并没有彻底完成,所以孔子说的“天”既非夏商文化中的“上帝”“天帝”那样的人格神,也非完全理性化的“理”“天理”,而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东西。我前面说“天意”,而不用“天理”这个词,就是想保留这种模糊的意涵。
孔子对于“命”“天命”“神”的理解与使用也有同样的情形,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参看为政篇第4条的解释和本篇第12条的导读。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3·14
解释
“监”,上临下叫监,有考察的意思。“二代”,指夏商两朝。“周监于二代”意思是周朝的礼章制度是考察了夏商两代以后制定的,或说以夏商两代的礼章制度为基础建立的。“监于”,今天白话文还在用。
“文”,文采;“郁郁乎”,丰富多彩的样子;“乎”,语气词,无义。“从”,遵从,赞成,同意。
大意
孔子说:“周朝的礼章制度是在夏商二代的基础上建立的,真是丰富多彩呀!我赞成周朝的。”
导读
这一段可以和《为政篇》第二十三条(2·23)和本篇第九条(3·9)同读。
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3·15
解释
“太庙”,开国之祖叫“太祖”,祭太祖之庙叫“太庙”。鲁国的开国之祖是周公,所以这里的“太庙”就是周公庙。“鄹人之子”指孔子;“鄹人”指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叔梁纥曾经做过鄹国的大夫,按当时的规矩可称为“鄹人”。“孰”,谁。
大意
孔子进了周公庙,碰到每一件事都发问。有人说:“谁说叔梁纥的儿子懂礼呢?他进了太庙,每一件事都要问。”孔子听了这话,说:“这正是礼啊。”
导读
孔子对子路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2·17)承认自己不懂是智慧,不懂就要弄懂,就要请教别人,这就是“礼”。这里的“礼”不是今天礼貌的意思,而是指当时的规章制度及其内涵,学习这些规章制度及其内涵,这本身也就是“礼”对当时一个士人的要求,只有弄懂了这些规章制度才有可能适应那个社会,所以孔子曾经教导他的儿子伯鱼说:“不学礼,无以立。”(16·13)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3·16
解释
“射不主皮”句,“射”指射箭,古代贵族中常见的比赛,带有娱乐和运动的性质。“皮”指射箭的靶子,通常是用兽皮做的,“不主皮”就是不以穿皮为主,即不看你是不是能够射透靶子的皮,而只看你射得准不准。“主”,名词用如动词。
“为力不同科”句,“为”音wèi(位),意为因为;“科”,等级,“力不同科”是说射箭者力气有大有小,不在同一个等级。“古之道也”,这个“道”相当于今天所说的规矩。
大意
孔子说:“射箭不以能不能穿透靶子为主(射艺高低比的是准不准),因为射箭者力气不在同一个等级,这是古代留下来的规矩。”
导读
相传孔子孔武有力,但孔子却从不主张使用武力,他是一个尚德不尚力的人。春秋时代,各国诸侯打来打去,恰好是尚力不尚德,孔子很不以为然,所以说这个话是有言外之意的。我们每一个人,凡生活在人群中,都要记住孔子的话,尚德不尚力,要以德服人。如果反过来,尚力不尚德,老想以力服人,就必然到处树敌。不仅服不了人,最后还免不了被更有力者打败,甚至丧生。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3·17
解释
“告朔”,“告”旧读gù(故);“朔”,农历初一。“饩羊”,“饩”读xì(细),有贡献、赠予的意思,“饩羊”指祭祀的时候所宰的活羊。“告朔”是当时的一种制度,杨伯峻说:“每年秋冬之交,周天子把第二年的历书颁给诸侯。这历书包括那年有无闰月,每月初一是哪一天,因之叫‘颁告朔’。诸侯接受了这一历书,藏于祖庙。每逢初一,便杀一只活羊祭于庙,然后回到朝廷听政。这祭庙叫作‘告朔’,听政叫作‘视朔’,或者‘听朔’。到了子贡的时候,每月初一,鲁君不但不亲临祖庙,而且也不听政,只是杀一只活羊‘虚应故事’罢了。所以子贡认为不必要留此形式,不如干脆连羊也不杀。”[1]
大意
子贡想要免除鲁国每年初一祭祀祖庙时宰杀的活羊,孔子说:“赐啊!你舍不得那条羊,我舍不得那个礼啊。”
导读
孔子重视礼,在他看来,即使那个礼只残存了一个形式,也比完全废除的好。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3·18
解释
“事君”,服侍君主。“尽礼”,谨守礼仪,一切按礼的要求做。
大意
孔子说:“服侍君主谨守礼仪,别人却以为你在谄媚呢。”
导读
尽礼不是谄,过礼才是谄,很多人分不清楚这个区别,不仅在事君这件事情上,在其他事情上也一样。比方说学生尊敬老师,为老师做点事,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应该的,可是常常会被其他学生认为是讨好老师。自己不懂得尊敬,还说人家是讨好,这正是孔子在这里所感叹的事情。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3·19
解释
“使臣以礼”也可以说成“以礼使臣”。“以”字结构作状语,多半用来表示动作的方式、手段、途径,相当于白话文中的“用……”。白话中这种结构多半放在动词的前面,古文中则前后都可以,但以放在后面为多,如前篇见过的“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2·5)。
大意
鲁定公问孔子:“国君使用臣下,臣下侍奉国君,应该怎么样?”孔子回答说:“君王使用臣下要符合礼制,臣下侍奉国君要尽心竭力。”
导读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是孔子心目中理想的君臣关系。孔子从来没有提倡君王可以随便对待臣下,臣下应该盲目服从君王。“君君、臣臣”也是说君要有君的样子、臣要有臣的样子,孟子更是明确提出:“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2]后世说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罪当诛,天王圣明”那一套,完全不是孔孟的主张,而是掺杂了浓厚的法家思想的冒牌货。直到今天,还有一些人既不读书,也不思考,胡乱地把这些冒牌货当孔孟的思想来批判,是很奇怪的。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3·20
解释
“淫”的本义是雨过多,后世引申为淫乱。“伤”,过于悲哀而伤了身体。
大意
孔子说:“《关雎》这诗,快乐但不过头,悲哀也不过分。”
导读
《关雎》是《诗经》的第一篇,是一首爱情诗,基本调子是快乐,并没有悲哀的成分。一说《乐》亦有《关雎》章,里面有悲哀的调子,这里的《关雎》兼指《诗》和《乐》。我则觉得孔子是举《关雎》以代表《诗》三百,这句话等于说:“《诗》三百,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就跟他在另外一个地方说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2·2)一样。
孔子以中庸为至德,在感情上也一样,任何感情都应该加以适当的节制,而不让它过分,过分都不好。例如儒家主孝,对丧礼看得很重,有种种细致的规定,但有一条原则是“毁不灭性”(“毁”,哀毁;“灭性”,丧生),就是说,怎么悲哀也不能悲哀得死掉,如果“灭性”就视同不孝。今天有些年轻人甚至为失恋也可以自杀,这在儒家看来就是大不孝。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3·21
解释
“哀公”,鲁哀公。“宰我”,姓宰,名予,字子我,鲁国人,是孔子弟子中最长于言语的人之一。
“社”,土地神,这里是指用木头做成的土地神的牌位,这种牌位过去叫“主”。“成事”,已经做了的事;“遂事”,已经做成的事;“既往”,已经过去的事。“说”,解释、批评;“谏”,谏阻、挽救;“咎”,严厉地批评、追究。
大意
鲁哀公问宰我,社主用什么木头做,宰我回答说:“夏代用松木做,商代用柏木做,周代用栗木做,是为了要使老百姓看了就战栗。”孔子听说了这话(对宰我随口乱说很不满意),便说:“已经做了的事解释也没用了,已经做成的事就挽回不了了,已经过去的事再追究也没意思了。”
导读
宰我这个人很聪明,口才也好,但不大实在,不是一个笃诚君子,孔子常常批评他,“朽木不可雕也”就是说他的(见5·10)。这里说各代社主用什么木头做,看来没有确实根据,尤其说周朝社主用栗木做,是为了“使民战栗”,更是望文生义,信口胡说。这种态度是孔子最不赞成的,孔子批评他的几句话看似平和,其实很重。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3·22
解释
“器”,器量。“三归”指市租,杨伯峻引郭嵩焘《养知书屋文集·释三归》云:“此盖《管子》九府轻重之法,当就《管子》书求之。《山至数篇》曰:‘则民之三有归于上矣。’三归之名,实本于此。是所谓三归者,市租之常例之归之公者也。桓公既霸,遂以赏管仲。”[3]
“摄”,兼摄、兼职。“塞门”,照壁。“邦君”即国君。“两君之好”的“好”旧读去声hào(号)。“反坫”,“坫”读diàn(店),“反坫”,是古代诸侯会客的大厅中的一种设备,像土墩,用来放酒杯之类的器皿。
“管氏而知礼”的“而”是转折连词,此语意为管仲不知礼,现在却说他知礼。
大意
孔子说:“管仲的器量小啊!”有人说:“管仲节俭吗?”孔子说:“管仲收市租,他手下的人都不兼职,怎么能叫节俭呢?”那人又说:“管仲知礼吗?”孔子说:“国君在大门内立照壁,管仲也立照壁;国君为了跟邻邦友好,大厅里有放酒杯的设备,管仲也有同样的设备。管仲都知礼,那谁还不知礼呢?”
导读
孔子对管仲有肯定,有批评,肯定的是他的功业,说他“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14·17),批评的是他的作风,也就是这一条里面说的不廉洁,作风跋扈,有僭越违礼行为。在孔子的学说中,“礼”的重要性仅次于“仁”,对任何人的僭越违礼行为,孔子都是反对的。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3·23
解释
“子语鲁大师乐”句,“语”读去声yù(玉),告诉的意思;“大师”读太师,太师是乐官之长;“乐”,音乐。“太师”和“乐”在语法上都是“语”的宾语,即所谓双宾语,一个是“语”的内容,叫“直接宾语”,一个是“语”的对象,叫“间接宾语”。全句的意思是:孔子告诉鲁太师奏乐的道理。
“始作”,开始演奏。“从之”,接下去,“从”读zòng(纵)。“翕如”“纯如”“皦如”“绎如”,形容词加“如”,在古文中是一个常见的结构,表示“……的样子”“……地”。“翕”读xì(细),热烈;“纯”,单纯、纯净;“皦”,同“皎”,明亮、清晰;“绎”,绵延不绝。“以成”,乃成。
大意
孔子给鲁太师讲奏乐的道理,说:“奏乐的道理是可以知道的。开始演奏的时候,要热烈奔放;接下去呢,要纯净和谐,然后要响亮明快,最后慢慢地绵延,余响不绝。这样一首乐曲就完成了。”
导读
孔子的修养是全面的,他教学生“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就包括音乐。音乐是古代读书人必要的修养之一,后世文人讲究“琴、棋、书、画”,即滥觞于此。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3·24
解释
“仪”是地名,在卫国。“封人”是官名,“仪封人”就是仪地的长官。
“请见”,“见”音、义同“现”。“请见”的意思不是请求看见,更不是请你看我,而是请允许我出现在你的面前,能够看到你,也就是现在说的“请求接见”。“请+动词”的结构,在文言文和白话文中意思有很大的不同,白话文表示请对方做什么事,但古文中却表示请对方允许我做什么事。
“至于斯”,到这里,“斯”,此,代词。
“从者见之”的“见”也读“现”,是使动用法,“之”指代仪封人,“从者见之”就是随从孔子的弟子们使他出现在孔子的面前,也就是让孔子见了他。“吾未尝不得见也”中的“见”则读本音。
“二三子”就是“从者”,“何患于丧”,“患”是担忧,“丧”,丧失,指没有前途。
“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句,“天下之无道”作主语,中间的“之”字没有意义,只有语法作用,使句子变成词组。“也”是表句中停顿的语气词。“久矣”是谓语。
“木铎”就是摇铃,金属做的,但中间的铃锤是木头做的,所以叫木铎。从前还没有电铃的时候,学生上课前就摇这种木铎。
大意
孔子和他的弟子们来到仪地,仪地的长官求见孔子,说:“凡是有道德的人到了这里,我没有不拜见的。”学生们就让孔子见了他。仪封人出来后对学生们说:“各位何须担心将来没前途呢?天下无道已经很久了,老天爷要把孔夫子当木铎,来警醒世人啊!”
导读
“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是对孔子极高的评价。这里的“天”是偏向于有意志的人格神的,差不多也就是上帝。但这话不是孔夫子说的,而是仪封人说的,只能说明当时的人还有这种意识,我们似不能据此认为孔子对“天”也是同样的看法。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3·25
解释
“《韶》”和“《武》”都是乐曲的名字。“《韶》”是赞颂舜的乐曲,“《武》”是赞颂周武王的乐曲。
大意
孔子说《韶》:“美极了,又好极了。”说《武》:“美极了,但还不算最好。”
导读
《韶》是赞美舜的,《武》是赞美周武王的,舜的天子之位,是尧禅让给他的,而周武王的天子之位,却是用武力灭了商而得到的。这里透露了孔子思想深层里的一个看法,就是他认为禅让比武力夺取更好。尽管商纣无道,武王灭商是正义的,但在孔子看来还不“尽善”,因为毕竟使用了暴力。可见,孔子虽然没有像墨子那样明确提出“非战”的思想,但他本质上也是反对战争主张和平的。孟子后来发展了孔子这一思想,很明确地说“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4],对以暴力称霸表示了明显的厌恶态度。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3·26
解释
“居上”,居于上位,即担任领导者。“为礼”,即行礼、执掌礼仪。“临丧”,面临丧事,遇到丧事。
“何以观之”,即“以何观之”,“以”意为因、用,“何以”含有为什么、用什么方式、从什么方面等意思。“观之”,“之”是代词,指有以上表现的人。
大意
孔子说:“一个人居于高位,却不宽厚待人;执掌礼仪的时候却缺乏敬意;面对丧事的时候却不悲哀。这样的人我要怎么去看他呢?”
导读
这既是谈观人的方法,也是说一个人应有的修养。一个人处在优越的地位,最应该也最有可能宽厚待人,如果在这样的地位尚且不能宽厚待人,你就不要指望他在别的处境还能宅心仁厚。一个人在行礼(例如举行仪式之类)的时候,最应当也最容易做到恭敬,如果在这样的时候尚且心无敬意,甚至举止轻佻,你就不能指望他在做别的事的时候会认真严肃。一个人在面对丧事的时候(无论是自己居丧或吊唁亲友),最自然也最应该有悲伤的心态和言行,如果在这样的时候都不悲伤,你就不要指望他在别的时候有真实的感情。这样的人一定是一个不仁、不义、不诚的人,孔子说“何以观之”,还是婉语,其实是说这种人不可能被人看重,是不值得交往的。
注释
[1]见杨伯峻《论语译注》该条。
[2]见《孟子·离娄篇下》
[3]见杨伯峻《论语译注》本条注。
[4]见《孟子·梁惠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