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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白骨戏鸳鸯(12)
不过最近,小红妍总是皱着眉头。
她不再像平常那样刁蛮,他认为村里人之所以把她当作公主呢,完完全全是因为她希望礼貌、温和、漂亮、善解人意。
绝现在的她,大多数的事,只需要和她商量而不需要像哄着小孩那样。
可她越这样,村里人便越觉得不正常。
甚至卖豆腐的杨婶也感到很诧异,说她是不是被什么坏人吓到了。
可她什么也不说,就是很文静,很文静。
久而久之,根本没人联想到以前的她是一个会像男孩一样爬树抓知了的女孩——当然,那两只软弱无力的胳膊就像两条被火苗微微烫软的蜡烛一样搭在上面。她还会肆意的将两只小脚丫踩在一些打不过她的男孩的翅膀上——至少小公主还算有人性,只在变成原来的鸳鸯时才会这样强硬。
在她的十三岁生日那年,她的师傅来到了鸳鸯庄。村里人也仿佛早就默允了这件事,练功,培育行为举止。
但,师傅只是带着自己坐在村口的萍萍湖的大石头后,一遍又一遍的打着水漂,然后把石头递给自己。
很少的时候,师傅会穿着一件透明的薄纱来教自己如何运转灵力,感受灵气。
她的童年,就这样过去了。
长大后的她,满脸笑意的和男孩们打招呼,阳光、温柔、加上其远比其他女孩独特的气质,只这么平常的举动也许都能撩动一些呆子的心弦。
她不是像,她就是一个真正的公主。
现在的她褪去浮躁的性子,让原本只能隔岸相望的男孩们觉得自己有了机会。
可这位野蛮性子的高雅公主现在正独自在一颗大榕树下,以一种不符合淑女形象的“大”字躺在草坪上。
没有人知道她的烦恼嘛,她嘟着嘴,认为大人们都是王八蛋,知道自己难过却又不能理解,只好假装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随后时间一过便忙着自己的事。
红妍打了一个滚,感觉整个人都被泥土的气息与树上的虫鸣包绕。
她微微的睁开眼,突然感觉一股奇怪的感觉升起。
黑夜中,一道扑腾的黑影落在了她头顶的榕树枝上。虽然是一只鸳,他却总爱以一只纯黑的猫自称。游离于黑色间的捕食者,总是会在它未发现之前就锁定了猎物。
少年把手微微的比在眼前,对着地上少女微微隆起的部分比了比,略带失望的砸吧了几下嘴。
殊不知,树下的少女早已察觉到了这“天外来物”。
红妍抖了抖旁边的草丛,从中立马发出了充满着不满的“沙沙”声。大片大片的幽蓝色萤火虫飘起,照亮了两个人对视的双瞳。
“啊!”红妍抓狂的环抱着自己,才发觉后者已经不知所谓的跳下来,拉住了自己的手。
“要死了要死了!”红妍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跃起来,只能勉强借着黑夜的面纱鼓起勇气说道:“你要带我去哪?”
少年没有作声,红妍也只好任由他这么攥着自己的手。
怎么说呢,他长的很帅,带着一丝丝痞气,可又让人产生不起厌恶感。哪怕是这么流氓的行为,红妍都有种自己是心甘情愿跟着走的离家小媳妇的感受。
两人穿过了村子的后山,红妍记得,那有一片比萍萍湖更大更亮更耀眼的湖——她看到了,湖面并不平静,偶尔会有月光荡起的涟漪。
红妍觉得,它美的像一块璞玉,上面只轻轻用几片荷叶与荷花点缀,就已经赶超了许多漂亮的物质。
“我还以为你那疯丫头的性子变了呢。”少年陪着红妍坐了好一会,才点起话题。
“嗯。你……认识我?”红妍仔细的寻思了下自己身边表白的男孩,好像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当然——不认识。”
“那你认识我吗?”
“当然……不对,不应该说是认识,应该是了解。我对于你那强装优雅的生活了如指掌。”说着,少年开始掰起手指头举例,“比如,你常常趁没人的时候偷杨婶的豆腐;上上个月,你为了报复老师练习了一个星期的扔石头,只为了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试图弄掉他的最后一根头发;再比如,你每天晚上都因为……而自卑,躺在床上用那种动作试图……”
说完,少年还模仿了一下(虽然面无表情,可还是被狠狠地敲了一记)。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是谁?”
“偷窥狂!”
少年愣了一下,可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其实,我是在保护你。”少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好啊,保护归保护,偷窥另算!啊呸!不是,是赔偿!”红妍作势恶狠狠地啐了少年一口。
“我压根没钱。”少年耸了耸肩,“再说,你一个被誉为公主的人也要这东西?”
“那我不管,反正你得赔我损失费。”
“好吧好吧。那我告诉你个秘密。”
红妍一下子来劲了,平日里为了保持形象,她都一直忍着劲不去听那几个大妈的八卦。
“村里人都骗了你。”
红妍看着少年,有些没听懂。
“我说——村里人都骗了你。”少年又重复了一句,在这稍许凉意的夏夜吐纳着阵阵气雾,“他们不是对你好,只是对你的命运感到抱歉——同时,也是为了自己活命。你知道么,在你面前的这湖,它叫萍萍湖。”少年面色平静,“无数在你面前恩爱的人,都曾在这湖前发过誓言——那边,看到了么……”少年指了指不远处,“那就是发誓的石头。那个传统是真,可地方是假。从你诞生的那一刻,他们的爱就注定要说两遍誓言。”
少年瞥去,红妍还是一脸平静,像是在听一件毫无关系的小事。
“那,秘密呢?”红妍转过头看向少年,连先前的活气也看不到了。
“你注定无法像他们一样相爱——你只是他们相爱的牺牲品。”
“我知道。鸳鸯庄就是一个被圈养的灵器场,对么?”
少年捏了一把汗,原来这妮子什么都清楚。
不过,他还是带着那副从容的眼色伸出了手:“来吧,这是命中注定的。”
红妍不知道他要干嘛,但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你要……干嘛?”
“娶你。这不正是他们所希望的吗?所有人都是如此——只不过按照计划,我们应该在一处山崖相遇相爱,再按照他们的意思死在某个随意的地方,被制成灵器,不是么?”
“也许吧。”红妍站起来,跟着便猝不及防的被对方以公主抱的姿态搂在怀里。
“然后呢?”
“拜天拜地拜石头,然后随意发个誓言——远走高飞。”少年回头看向红妍,眸子里透露着疑问,“你会舍不得他们吗?”
“他们会舍得吗?”
“不,可没办法。”
“管他呢。”少年打断了红妍的话,继而在红妍的唇间轻轻相触。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都能感受到双方都呼吸声。
“记住了,野蛮公主,我叫‘卫’。”
“保卫红颜的那个‘卫’,不是‘为’红颜的那个‘为’——我相信,你的师傅一定教过你这些字。”
“那么……”
“生日快乐,公主。”
“逃亡吧……”
红妍还没听清,就突然被卫放了下来。
她刚想回头,更大声的警告传来。
没办法,红妍只能按照那个一面之隔就亲吻自己,与自己结婚的男孩的话,头也不回的往远处跑。
“逃亡吧,公主!”
“你又何必为他们而死!”
“他们如此鄙蔑,命运就该如此不公!”
红妍已经不敢回头,因为身后已经被巨大的火光照耀。
她知道,此刻,只有那个家伙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她从始至终也没想到,平平淡淡的一天,毫无预兆之下,她所最难接受的结局就已到来。
“他们……逃走了?”
这威严的发问来自一位鬓发斑驳的老者,对他们而言,这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出逃,而是已经严重到了一族生死存亡的命脉。
“也许不能说是他们……至少,他还在。”上官伍抬起头,指了指被五花大绑的卫,俊俏的脸上看起来有些疲惫,此刻的他只觉得胸口十分乏力,“红妍按照他的说法,从萍萍湖的南方逃走了。”
“那还不算太糟。”说话的是鸳鸯庄执事的沐长老,一个被上官伍赞誉为老谋深算的枯干老头。
上官伍自幼生活在鸳鸯庄,被誉为新生的妖才。即便年龄尚小,他也能从旁人羡慕的眼光猜到这是一个“赞誉词”,上官伍明白,他理应比他人更优秀。
可也正是这样,他与旁人所了解的世界都不一样。
鸳鸯庄,是一个被白骨一族养育的圈子。他们诞生的命运,便是:没选中的,长大,相爱,育子;选中的则被他们宰杀,制成灵器。
无论他们逃到哪,无论他们用何办法,都无法逃脱白骨的掌控。
一旦落回他们手中,命运便只有被当场束缚,强制性地测试各类灵器的威力。
终于有一天,其他妖族于心不忍,一同讨伐白骨一族,为鸳鸯族求到了生存的权利——条件是,选出一位十分聪颖的人,每三十年完成一次“鸳鸯之死”。
所谓,“寻常妖寿三千,苦情妖寿七千”。“鸳鸯之死”的计划便是让鸳鸯庄里,爱的最纯粹、爱的最凄惨、爱的最单纯的一对苦情鸳鸯成为给白骨一族上交的贡品,灵器合格,鸳鸯幸免。
红妍便是这一次的贡品,以她和卫的死来换取鸳鸯庄的存活。
可不知道为何,卫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本该在红妍十九岁时与她相遇,二十一岁与她相爱,然后面临生死存亡,勇敢相拥,死于一场追杀。
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十年,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白纸一样的红妍与卫相爱——这意外对他们而言从未发生过,即便他们为了不露破绽始终不肯过近的监视,但也从未疏忽防止逃脱的措施。
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被注定好了命运,本该圆圆满满的死在他们的安排下,现在却毫无预兆的出现了差错。
当然,这仅仅只是对于他们而言,这是未被选为“鸳鸯之死”的策划者所认知的世界。
就算计划的每一环,鸳鸯庄的七位长老都了如指掌,也还是无法真正的认识这世界。
说实话,上官伍从认知了世界之后,对于现在居住于鸳鸯庄的人便失去了同情之心。
何为真正的世界?
妖族看似平和,却早已各自为战,甚至整个妖界都只需一个导火索。
就好比,人类世界最近刚刚经历的战争,两军交战,你来我往。如同神族的琢鹿之战的交火,他们总爱这样。
世间共六族,妖、魔、鬼、人、神、灵。
人善学;魔善欺;鬼善惑;妖善灵;神善权;灵则空……
可现在早已全乱了套,所有族都学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们明明落后于妖,却又比妖更早的诞生战争。
也正是如此,白骨一族才慢慢的诞生。
他们带着生前的记忆为妖,这妖界任何的宰杀对他们而言都不过像生平宰杀家畜一样。
他们让上官伍感到无奈,又感到阴冷——可仅剩的族类却永远忙碌于培育十几年的笑话,宰杀同类以求苟活。
那真的是其他妖族的同情么?
不。
他们只不过为了扩大灵器市场罢了,因为白骨与人的出现,用妖族的身体锻造灵器这件事才诞生。
“伍,你身上系着整个鸳鸯一族的命脉……”坐在正中央的老者沉不住气,再度用那嘶哑的声音开口道,“我们会派人去找回红妍,至于卫,你先带他到白骨一族清洗记忆吧。”
“就是说,让这个本不该死的人连死后,生前的记忆都没有一丝一毫属于自己么?”上官伍冷冷的看向对方的双眼,脸上尽是讽刺。
“难道不这么做,他就不会死了么?!”沐长老拍了拍桌子,用那不平不仄的声调怒斥道,“红妍就算逃走,也不过是从所谓的‘饲养区’逃到了白骨一族的后花园去罢了!三十年一过,鸳鸯一族便将按照约定,可以被任意的妖族宰杀,鸳鸯庄更将是灭族之灾的起点,直至灭亡!你以为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妖是真正的接纳你?不!那只是你还有利用价值!”
上官伍被浇了一瓢冷水,尽管对方所述皆为事实。
“总之,如果你不愿去,我们会推选新的一代来执行‘鸳鸯之死’。”沐长老仿若胜券在握,循循诱导道,“到时候,你会发现,所有的外族妖从未正视过你——只因为你的妖魂、妖魄、妖身都来自于鸳鸯。
你会发现,到最后只有我们是同病相怜——因为我们是同族。”
“够了!”坐在最中间的老者闷声一喝,随即用平缓的声音劝道,“伍,做事之前,都该深思熟虑。”
上官伍自然了解他们,这话无非就是在教他做事之前过脑,同时警告他不要将事做绝。
“……给他松绑吧,我带他去。”
“可以,为了安全,我们再派两人保护周全,以防出现意外。”另一位红袍长老挑眉看着他,那是同所有长老一样的眼神——不信任。
……
红妍一路逃跑,不知过了多久,她连脚步都已疲惫。
听卫说,出了这里就可以继续使用妖力了——那时自己就一定可以逃出去,可还要记得不能让其它妖怪认出自己。
反正是人形,她可以说自己是一只兔子,一只小白鼠——否则这双火红的双瞳无法解释。
红妍揉了揉双脚,说起来,她的师傅除了收自己为徒外什么大事也没做。
唯一收养自己的叔叔呢,现在也好像也在追杀自己的路上。
“这样看来也不算一夜之间大崩塌,我好像本来就没什么重要的亲人……”红妍揉了揉脚踝,叹道,“对了!那个臭小鬼!也不知道他怎么看我……他比我后出生,也知道这件事吗……”
说起来,现在发生的事她好像许久之前就有预料——也许是梦里,也许是谁告诉自己的。
不过一会,红妍又要开始赶路了。
可这次她始终觉得,有一双脚步不紧不慢的跟在自己身后。
管他呢!
红妍从容的想了想,反正妖固有一死,就她这野蛮的本性怎么也该是做一回轰轰烈烈的大事的妖,怎么就被那家伙几句妖言惑语给弄迷糊了?
想到这,红妍放慢了脚步,暗自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头。
可不过多久,对方就不乐意奉陪了,加快脚步,越来越近。
红妍急忙回头,可一道身影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她刚提起石头,对方却已经撞到了石头没有被手握住的部分,以一个孩提的声音大叫道:“哎哟!疼疼疼疼疼疼!”
“阿倪?”红妍欣喜的看了看对方,两只小手正捂着额头痛哭。
“姐姐你下手真狠!”红妍一边替阿倪揉着额头发红的部分,一边捏着他那极有弹性的脸。
“谁知道这情况你还敢来找我啊……”红妍哭笑不得地坐在地上,原本雪白的脚踝现在却已有些发肿。
“没人跟来吧?”
“你不应该问‘没妖跟来吧?’,咱们本来就是妖,是姐姐你过习惯了人类的生活方式了。”阿倪极为不服的吹胡子瞪眼,可还是很识趣的站了起来,“好啦好啦,还是赶紧赶路的好哦——姐姐这么可爱,回去的话就只能再活几年了呀。”
“要是你觉得我好看的话,就长大了也跑出来娶我呗。”红妍毫不在意。
“可是你太野蛮了,我还以为你变得深深沉沉的——总之看见你还和一样就很好了。”
“那,意思是你也想我嫁给那个卫咯?”
“我没这么说过呀……”阿倪一面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一面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小块布包递过去,“诺,这是用村子里的浆果制成的小糖饼,卫说你挺喜欢的——就有一次看见你盯着那个糖饼摊口看了很久,叔叔问你,你却又说不喜欢。”
红妍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是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能把一个女孩咽口水的细节几下。不过想来也是,那家伙应该每晚都躲在某处守着自己。
“咦——除非他能记住我平常每天唱咦咦哼哼的歌,唱了多少个字!”
“这怎么可能嘛!”阿倪尴尬的笑了两下,不过红妍还是把一块糖饼掰下一小块,含在了嘴里。
“滋……74次。”
红妍愣了愣,回过头,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不过看样子长时间的奔跑把他累的够呛。少年仍旧是冷冷淡淡的一双眸子注视着她的胸口,随后遗憾的摇头道:“谁会记住这玩意。”
“那你怎么知道?”
“猜的。”卫耸了耸肩,说完便不顾红妍的抗拒与阿倪吃惊的面色将她抱起,“你走的太慢了,背着,抱着。两种,自己选。”
红妍顿时觉得遇上了个绑匪,他不仅要抢劫,还要问你是先劫财再劫色还是先劫色再劫财一样。
当然,红妍还是服服帖帖的被卫背在背上。因为林子妖力被禁锢,她还能闻到卫身上因为奔跑而流出的汗水味——也许还混合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阿倪跟了一会后,也累瘫在地上。
“姐姐,你们先走,我拖住他们。”
“不行!回去之后,你也会被杀死的!”
红妍一口回绝,既然带上了阿倪,也正好带着自己在鸳鸯庄唯一在乎的亲人出逃吧。
可过了一会,后面便只剩几句叹息。
“可……”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姐姐你会死啊……”
“姐姐你,应该恨我才对!”
阿倪吸了吸空气,不知何时他已经落下了这个队伍。
卫和他心照不宣的做了这个决定,可一旦他执意要跟上也一定会被他用某种方式拦下。
他现在只能当一个等待命运被宣判的人,他不能影响结果,却要为最后的结果买账。
这条路上,他是唯一的一个陪伴者吧。
其余的人都应该只有一个目的,盼望着他们去死。
“姐姐会知道么?”
“也许这就是‘鸳鸯之死’呢?”
阿倪的声音传了很远,但毫无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