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噢对了,在我哥旁边的是吴王,听说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因为还未满十八,所以还没去他的封地忠州。”许南烟悄悄对岑念景说道,却见后者似乎十分紧张,只埋着头,也不回应。
“阿烟,丽灵说你要让我和你一起打马球啊?”许瑕观人还没走近,便已经听得他温和的声音。
许南烟并不像往常那样冲到哥哥面前,只是站在原地,点头微笑。
“殿下,这位是我小妹的好友岑念景,景妹,怎么低着头啊,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
闻言岑念景只微微抬头,便见吴王王演幽深的双眸正盯着自己,忙看向别处。
这双眼睛,曾经勾她情思,动她心弦,可又惹她落泪,引她仇怨。
她低着头,看着王演墨色缎服上的祥云图腾,十指交错,咬唇不语,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翻涌着万千情仇。
“平日里她们都活泼些,可能是有些怕生。”见岑念景埋着头不搭理他,许瑕观忙打圆场,并上前来轻轻拉了拉青衣少女道,“景妹,这位是吴王殿下。”
“见过吴王殿下,殿下安好。”
许南烟见岑念景仿佛突然梦醒,恭恭敬敬地给那殿下屈膝行礼,也忙照做了一番。
“免礼。”王演的眼神停留在青衣女子身上。
“殿下也和我们一队怎么样?”许瑕观像是不经意地问道,王演想也没想便点头答应。
几人一起穿过几道曲曲绕绕的廊桥,便到了国公府的马球场。这秦国公府的马球场是整个建康城里最好的,因为秦国公也好马球,于是建了这么个平望若砥,下看犹镜的球场,每逢节庆必设赛事。
“景儿,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个吴王很可怕!”走在前头的许南烟又悄悄拉着岑念景咬耳朵,而青衣少女则一脸不置信的样子。
岑念景的惊异之情显而易见,她明明记得许大小姐对王演是一见钟情,不过这一切都和上一世不同了。
上一世,她们一直到国公府夜宴才遥遥见了王演一面,可现在竟然要和他一起打马球了。
刚刚自己并不敢认真看他,只是一眼,却也觉得今日所见的王演和当年夜宴初见时大不一样。那个曾经惊艳了少女许南烟的华服少年,在当年的夜宴中吹奏了一曲《广陵归思》,笛音清澈,余音绕梁,名动建康。那年她们所见的王演,阳光坦然,是个一笑倾城的翩翩青年才俊,今日所见的吴王却冷若寒霜,不苟言笑。
“景儿,要小心啊,切不可逞强。”
岑念景上了马,听到声音回头便见到长姐,裴允不知何时到了看台上,和云鸢站在一起,风吹来,黄衣女子的衣裙轻轻飘动,她正担忧地看向自己。
“岑小妹身手敏捷,不用担心啦。”裴允在一旁出言安慰,自顾自地坐下喝茶嗑瓜子。
岑念白只见妹妹朝自己开心地招了招手,还是一脸忧色。
“是啊,裴公子说得对,大小姐不用担心,二小姐常常和南烟小姐打马球,知道分寸的。”云鸢也在一旁安慰道。
此次球赛,岑念景这一队以红巾为标,沈氏和戴氏一队则以蓝巾为标,两队都在臂上绑了巾带以示区分。
一声锣响,球赛开始没多久,便听得众人一片叫好声。原来是许南烟抢到了开场球,风驱电逝间,一杆将球传给了已经冲到前去的岑念景,后者带球策马,速度迅疾,见戴宁等人追来,未待蓝方出杆,便反手将球击回给远在后方的许瑕观,数次往返,红方配合默契,不消半炷香便拔得头筹。
但是从第二筹开始便艰难了起来,戴宁和沈宜安看出红队那两个少女的默契,擅于长线传球,开始分头干扰,断了两人的球路,不让她们传给对方。而岑念景对王演又有芥蒂,极少传球给他,两人也无半点眼神交流,常因此失球。
“景儿,传给吴王啊!”
许南烟大喊道,岑念景在后方,刚截下戴筱筱的球,戴宁又在侧面紧追不舍,自己只能传出去,只是犹豫间,戴宁立刻抢了球,长击入球门。
两队比分开始拉开,蓝队已经领先了三筹。戴筱筱一副趾高气扬,胜券在握的样子,更是让许南烟气得直翻白眼。
王演原本跟着沈宜安在前方,见状便转头来跟岑念景。一旦有人来截球,他便前去阻拦,使岑念景可以带球或者传球。最后红队险胜,两队仅相差一筹。
“哎呀呀,你前面怎么回事呀,你不是击球最准的嘛,怎么不会传了!”才下场,许南烟就絮絮叨叨地叫喊起来。
丽灵和云鸢都从看台上下来,走上前递来锦帕。
“阿烟,赢都赢了,你怎么还怪景妹妹呢?”许瑕观忙跟上来,拍了拍许南烟的肩膀。
“赢是赢了,可是我赢得不痛快!”见岑念景默默无言,跟着云鸢就走,许南烟忙追上去道,“岑念景,你怎么啦,平时我说一句,你就要回三句,今天怎么闷葫芦似的。”
“我...我头疼。”岑念景对王演避之不及,只想赶紧离开马球场,便扶额佯装头疼。
看台上的黄衣女子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见状一阵风似的快步走了下来,问道,“景儿,你不舒服啊?”
裴允也跟在后面,见岑念景扶着头,一把拉过她的手,隔着衣袖为她听脉,“我帮你看看什么问题。”却不觉有一道凌厉的目光紧盯着他的手。
“噢,这就是那个武艺超群的裴大哥啊!”许南烟这时倒不认生,围着这男子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这武士生得俊俏,又带着点痞气。
裴允看到这个柳眉大眼的红衣少女好奇地盯着自己,便打趣道,“小生这厢有礼了。”
“妹妹怎么样啊!”岑念白一着急,也忘了怪这不正经的裴允还在瞎胡闹。
“姑娘脉象没有大碍,但是心浮气躁,所以觉得胸闷气短了吧。”裴允仔细端详着岑念景,发觉她一直在避开旁边一位黑衣男子的目光,便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也正冷眼看着自己,尤其是盯着自己拉着岑念景的手,忙放开了她。
“既然景妹妹略感不适,不如先到内厅坐下休息片刻。”许瑕观提议道。
岑念景忙道,“不必了,我想回家。姐姐,裴大哥,我们回家。”
“为什么裴大哥都住在你家呢?”许南烟自然地跟着正要离去的岑念景,仿佛她也该回岑府一样,却被许瑕观叫住,“阿烟,国公府夜宴,你可不能走啊。”
许南烟眉头一皱,不依不饶道,“我也想和他们回去。岑姐姐,带我一起走啊。”她巴巴地望向了岑念白。
“好了别胡闹,父亲和母亲也要出席,你和我过来。”许瑕观并不买账,便拉住许南烟,笑着向岑家的几人道别。
岑念白担心妹妹的身体安康,便神色匆匆地与他们行礼道别。
“岑小姐。”突然听到一直一言不发的吴王开口,岑念景和岑念白同时看向了他,但岑念景只是看了一眼又即刻移开目光,倒是岑念白还打量着这个黑衣男子,看他年纪十七八岁的样子,瘦削但是颇有玉树亭风之姿,可剑眉冷目,一点也没有裴允的生气,突然发觉自己竟然在评判他人时以那只知道胡说八道的裴允为对照,岑念白赶紧把这念头赶出脑袋。
吴王递来了一个小瓷瓶,岑念白接过的时候感觉到有些温热,想来是他随身之物。
“这是川穹沙参玉露丸,可治头痛。”
“多谢这位公子。”岑念白福身行礼道谢。
岑家几人便又坐上马车回府,一路上因为怕打扰岑念景休息,裴允少见地默默无言。而岑念景虽然呆坐着,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川穹沙参玉露丸,这是她上一世吃的药。不知是不是和小时候摔的这一跤有关,或是在江东驻守时常在寒冬还和将士们一起练武,岑念景患上了头疾,常喊头疼,因此岑家到处为她寻找良方。一直到她嫁入吴王府后,王演也遍寻名医,最后为她制了川穹沙参玉露丸,吃了果然有用,便时常备着这药。
可是如今还不过坤启七年,她和吴王也刚刚见面,为什么他随身带着这丸药?
就这么想着,几人已经回到了岑府,下人见岑小姐们回来了,都有些奇怪。管家孙平来报说岑老爷和岑夫人前脚刚出门,也去参加国公府夜宴了。岑念白道没事,让厨房准备些简单的膳食就好,便带着岑念景回房休息。
约过了一个时辰,岑念景正在自己院中闲坐,听见一阵小跑的声音,也能猜到是许南烟来了。
果然听见她的声音,“岑念景!”
“南烟小姐。”云鸢见了她便是寻常地行了礼,便去内室烹茶。
“夜宴好玩吗?”岑念景问道。
许南烟摇了摇头,“你不在,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无聊了!”
“吴王没吹笛子吗?”
“你怎么知道他会吹笛子啊?”许南烟瞪大了双眼,但没有追问,又接着道,“今晚秦国公确实邀请他吹笛助兴,可是那个大冰山拒绝了。”说着她便扮起了王演的样子,嘴角倒挂,冷冷道,“我不在外人面前吹笛子。”
“外人?”岑念景有些讶异,秦国公夫人昭容公主,也算是王演的姑姑,他竟把人家也当做外人。
“是啊,而且我哥硬要我和那冰山同席,可闷死我了,他一晚上除了那句‘我不在外人面前吹笛子’就没说过什么话了。”许南烟瘫坐在椅子上,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坐起来道,“听哥哥说,这个吴王好像有头风症,听说他去世的母亲惠太妃也有此症,可能是因为他头风发作了,所以才这么难相处吧!可凭他是谁,患有什么病,既然没话说,我为什么要和他好好相处呢?”说完,又瘫下了。
云鸢过来奉茶,被许南烟一口喝干净了,“你这儿茶水终于不加糖了!以前可甜腻,不解渴。”
王演有头风症?怎么回事?岑念景听得越来越糊涂了。自从她昨日醒来,不知为何,上一世的记忆渐渐淡去,她越来越辨不清哪些是上一世所遇,哪些又是今世的遭遇。有时,那些曾经痛彻心扉的过往,竟仿佛南柯一梦,倒是现下这星云密布,春风徐徐的闲暇最真。岑念景闭上双眼,嘴角不自觉上扬,只想抛去所有恩怨烦恼。
“景儿,明日记得来我家啊!”许南烟走的时候恋恋不舍地和岑念景道别,只见她重重点头,对自己微微一笑。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岑念景便带着云鸢去了许府。
许家人对岑二小姐也是自小看着长大的,自是十分熟稔,便去通传。岑念景才在花厅坐下,便听见许南烟在外面唤她,“岑念景!”
她匆匆出来,便愣在门口处,原来站在院中的除了许南烟,许瑕观,还有王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