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裴允果然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对自己的话言听计从，岑念景正为提前找到这员大将而开心，忙领着他进了府请人去禀告父亲。
她先将裴允带到了会客厅，父亲还没来，长姐岑念白倒先过来了。
“你这小祖宗，一早上去哪儿了，许小姐差人来请了不下三次，说你们约的去国公府打马球。”岑念白正絮絮叨叨，便见岑念景背后跟着一个陌生男子，昂藏八尺，丰彩英武，便问道，“这是?”
没等岑念景介绍，便听到他拱手行礼道，“在下江州裴允，请问这位小姐是群玉山人氏，还是瑶台人氏啊？”
“群玉山？”岑念白微微一愣，但随即反应了过来，便冷冷道，“你是想家法处置呢，还是送官府呢？”
云鸢听得一头雾水，忙拉了拉岑念景问道，“小姐，他们在说些什么啊？”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下一句是什么？”岑念景笑着问道，便听见小丫头立刻摇头晃脑地背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喔，原来裴公子是夸大小姐好看，却不知大小姐最恨人调戏啦。”说着她见岑念白脸色更不好，忙捂着嘴不敢再说。
上一世裴允和岑念白并不相识，后来长姐嫁给沈氏后去世，岑念景痛哭几日，裴允还和她约定见到沈氏定帮她血刃仇人，没想到这一世两人有这相识的缘分。
“景儿，我正要让人叫你用午膳，管家说你有事找我啊？”岑素和管家孙平这时才进了厅堂。
“是啊，爹，这位是江州来的裴允，来建康投军的，刚刚我和云鸢在路上被人欺负，就是他救了我们，他可有一身好功夫！”岑念景立刻上前为岑素引荐，裴允闻言便向岑素行礼。
“江州裴氏？江州刺史裴玉是你什么人啊？”岑素问道。
“裴刺史是在下的叔父。”裴允道。
闻言岑素微微挑眉道，“哦，那为何不让裴大人为你谋个一官半职，却要来这建康城投军呢？”
“叔父担心小侄的安危，总要为小人安排些文官谋臣之职，但我志不在此。”见岑素示意他继续往下说，裴允接着道，“如今南国内忧外患，坤启元年以来已经失了不少城池，北国依旧虎视眈眈，因此我的志向一直是投军报效家国，为南国收复失地。”
原本岑念白对这轻浮男子印象极差，可听了他一席话，又见他眼神坚定，皆是肺腑之言，一时也对他有所改观。
岑素听了裴允的话，知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颇合自己的脾气，便道，“既然如此，孙平，取我的长枪来。裴允，你惯用什么兵器？”
“我用长柄刀。”
“给他取一柄刀来。既要入我建康军，我要试试你的身手。”岑素道。
岑家姐妹和云鸢听了都有些激动，虽然知道岑素是曾经的武状元，几人也不曾见过岑素与人对打，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
时下正值正午，本应是午膳时间，岑夫人也听说了老爷要和人过招，于是府上的丫鬟、小厮也都跟着过来，因岑夫人素来和善，闻了风声，大家纷纷放下手头之事，便在那廊台、亭子、假山边上三两聚着，探头探脑地，都想一睹岑素的风采。
“看那小公子年纪轻轻，不过十八九岁，竟也敢和岑公过招？”
“听说这是江州裴氏之后，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岑素已经持枪舞动出招，直直刺向对方前胸，速度迅疾在日光之下十分晃眼。众人都屏了一口气，为那少年公子捏了一把冷汗，却见他身法灵动，长柄刀先是一提，便挡住了冲来的长枪，又立刻反转刀背，力度之大，竟直砸得岑素也要下马步。
见少年身手不凡，岑素便不再手下留情，用力一推，将那大刀弹开，趁间隙横枪扫向裴允腰间，这一招比刚刚更近身凶险，吓得岑念白和岑夫人都闭眼不敢看，一些小丫鬟也是连连惊呼。
裴允竟也不躲不避，将长柄刀隔在两人之间，出手硬生生抓住枪柄。
“好！”“好俊俏的功夫！”看得旁观者连连喝彩，岑念白听了一阵欢呼才敢睁眼，便见两人已经又过了好几招，父亲竟然毫不留情，力道之大，偶尔长枪击空，便把那院中的石椅也一枪劈开。而那裴允，以退为进，游刃有余，长柄刀在他手，收放自如，就这样和岑素过了七八十招。
众人皆看得目不转睛，连眼睛也舍不得一眨，生怕错过这千古奇观。
“小姐，你说谁会赢呢？”云鸢兴奋地直拉岑念景的衣袖，便听她答道，“当然是父亲啦，父亲的九曲长枪连枪柄都是纯铁打造，两个人兵器可算是云泥之别。不过，看起来裴大哥都不落下风啊。”
云鸢再看，便看出裴允手上的确实只是一柄普通的长柄刀，不若岑老爷手上的长枪，呼呼生风，熠熠生辉。但裴允却完全不落下风，反而借其轻巧，招数变换得更快，最后一招打在了岑素长枪的不当力处，只听得“当啷”一声，众人便见岑素的长枪已经落地。
“好功夫！真是英雄出少年。”岑素的长枪被打落，却面露喜色，连连称赞。
“岑公承让了。”裴允顽皮一笑。
两人在正午的太阳下过了这么些招，岑素已经汗如雨下，却见裴允只是微微有些出汗，只能自叹不如，后生可畏。
岑夫人忙上前拿出绢帕，给老爷拭汗。
“这位是裴允，是江州刺史裴玉的侄子。”岑素为裴允介绍道，“这是内子岑白氏，说起来你们也算远亲。”
岑夫人微笑道，“是了，裴刺史的夫人白氏是我的表妹。”
裴允行了礼，便见刚刚那青衣少女也走到了自己身边，盈盈笑着，递给自己一方绣着竹叶的锦帕。
“裴大哥真是好身手！”岑念景一脸崇拜的样子，一旁的云鸢也忘了早先自己被打痛了的手，直点头。
“午膳时间都要过了，怎么都还围在这儿呢？”岑念白见到裴允接过了竹叶锦帕，不知为什么觉得怪怪的，又见廊下的丫头小厮还在议论刚刚的过招，便正色道。
岑夫人见了只觉得大小姐治家有方，也附和道，“大家去准备午膳吧，这位裴公子一道吃吧。”
裴允偷看了岑念白一眼，觉得她严肃起来也怪可爱的。
众人闻言便散去，各干各的活去了。这几人也移步去了宴客堂，岑素一路上和裴允从兵器到兵法相谈甚欢，才坐下没多久，便道，“裴公子如今还住在客栈，不如搬到府上，以后出入也方便些。”
岑夫人见老爷这么喜欢这位年轻少爷，也无异议，却没发觉两个女儿的表情完全不同，岑念白一脸不情愿，岑念景倒是眉开眼笑。
裴允见岑家人如此热情，便一口应下。
谈笑间，侍女们上了净手盆后，便端上了一盘盘美味佳肴，冷盘便有金葱麻鸭、水晶猪蹄、盐水虾、蟹生、天香荷藕等，再上热菜佛手芽姜、宝塔酱菜、蟹粉狮头、大煮干丝，八宝葫芦鸭，油焖龙虾等等。这与家人齐聚一桌，说说笑笑，这般美好的时光让岑念景仿佛置身于梦中。
“这样的蟹生我从未吃过。怎么没有半点腥味？”裴允尝了一口，啧啧称奇。
岑夫人笑道，“这都是那白姐儿闲时捣鼓的。倒也不麻烦，先把蟹生剁碎，以麻油熬熟，放凉了，再将草果、茴香、砂仁、花椒末、水姜、胡椒磨成末，加葱、盐、醋共十味，和蟹块拌匀即可。”
听了那一长串的炮制材料，裴允只能呆呆地点点头，更觉得岑念白真是天仙般的人物。
“老爷，夫人，许家小厮又来传话，说让二小姐去国公府呢。”岑府的侍女掌事碧云从堂外急急走了进来，看样子定是被催得不耐烦了。
“景儿，今日怎么没和南烟一齐去，她可来找了好多次。”岑夫人向那碧云点头，示意她先下去，便转向小女儿，似有些嗔怪。
岑念景忙低下头，看着碗里的菜，闷闷地说，“早起身子不舒服，不想打马球。”
“平日里你最爱和南烟一起出风头，这两天怎么对她冷冷的，昨晚她又来看你，见你一早熄灯，不敢打扰。你是不是还怪她让你摔跤啊？”岑夫人一边给小女儿夹菜，一边不紧不慢地问道。
“女儿不敢。”
岑念白听了，微微一笑道，“那吃饱饭，我们就去国公府，和南烟握手言和。”
“没错，让裴公子一起去，保管你马球打赢南烟。”岑素吩咐道。
午后日头烈，岑夫人让两个女儿先回闺房梳妆休息，又吩咐碧云安排人手，整理出西厢房，让孙平遣人去客栈取回了裴允的行李。到了太阳开始西斜，春风吹来些许凉意，岑家姐妹和裴允才一道出门。
见岑念景梳着寻常发髻，不戴钗环，一身素雅的青衣，岑念白有些惊讶道，“平日在府里也少见你这般素净，现下要去国公府，都城闺秀千金齐聚一堂，到时候你可要后悔。”说着便取下头上一支玉兰簪子，给妹妹戴上。
岑念景只扮个鬼脸，吐舌不语，蹦蹦跳跳地上了马车，云鸢平日里也常跟着小姐坐马车里，因此此行包括裴允四个人都坐在里面。
一路上，岑念白冷淡不言语，倒是裴允打开了话匣子，连讲了几个故事。
“从前有个书生出门买肉，但是他不知道如何烹肉，便让那卖肉的给他写个方子带回去，可以按照卖肉写的步骤来。结果半路上这袋肉被野狗抢了去。这位书生不慌不忙地拿出方子，对那跑远的狗摇头晃脑地说道，虽然你把肉抢了，可做肉的方子还在我这呢。”
岑念景和云鸢听了咯咯直笑，见岑念白不笑，裴允又换了个故事，如此讲了一路，终于让岑念白开口道，“下次我要骑马来。”
几人到了国公府，便有小厮来迎接的，去通传的，只片刻便见一个红衣丫鬟小跑出来，直奔向岑念景，快步边走边道，“二小姐总算来了，许小姐今日脾气大得很，一场马球都没打，还和戴家的拌了几嘴。现下国公府摆了茶桌糕点，众人都在看花品茗呢。”
这红衣丫鬟是许南烟的贴身侍女，名叫丽灵，比两人都大了个二三岁，因此尤为伶俐。
“哟，这不是岑二小姐嘛，常听人说你和许大小姐自诩建康双姝，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岑念景一行人才刚走到院中，便听到娇滴滴的女声传来，还有各色裳裙入眼，脂粉香气更是盖过了满院的玉兰。
岑念景循声看去，原来是戴家嫡女戴筱筱，梳着灵蛇发髻，金翠满头，一旁站着的是沈家的女儿们，也是个个锦衣罗裳，艳若桃李。她再仔细一看，见到许南烟穿着一身红裙，正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便知道这些姐们给那小公主气受了。
“是啊，怎么说也是参军家的女儿，穿戴如此寒酸。”又听得有人窸窸窣窣地议论道。
许南烟闻言气得拍桌，却还是被岑念景抢了话头道，“没错，我岑念景就算不穿金戴银，也能高视阔步，目空一切。”
“啧啧，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岑家小姐竟如此大放厥词，真是无礼，无礼至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举着茶杯，坐在一边和同席者议论道。
“我可不是生来讨男人欢心的。你们呢？”岑念景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书生，又抬眼打量了那群莺莺燕燕一番，才侧头对裴允和岑念白道，“这就是那买狗肉只剩下方子的书生吧？”
岑念白才扑哧笑了出来，裴允直点头，心里对这岑二小姐佩服至极。
那群世家小姐见岑念景厉害，便也不多做纠缠。许南烟已经走了过来，一脸委屈的样子道，
“你一整天去哪了！”说着便挂在了岑念景身上，虽然后者尚心存芥蒂，但眼前的红衣少女仍是自己的挚友，便柔声道，“这不是来了。”
“等会儿打马球，你必须和我一队！”许南烟拉着青衣少女的手，一脸坚决。
这两人自小好胜，凡是竞赛类的游戏，无论是投壶，还是马球，都不愿意一队，定要争个强弱。看来今日许南烟在戴筱筱那里吃了气，要联合岑念景好好对付她。
岑念景便点头，仔细一想，上一世两人也没打过同阵，竟也觉得有些惋惜。
许南烟忙拉着岑念景去看了看盛开的玉兰，又让侍女丽灵去取来点心，边给岑念景讲些这两日的趣事。
“这可是国公府做得最拿手的五香糕，里头配了绿茶粉，好吃吧！”许南烟拿着一块白白的糕点，边吃边说着。
过了一会，便听小厮来通传，下一场马球可以开始准备了。
打马球一队四人，岑念景正回头想找裴允，已经不见他人，忙问云鸢，“裴大哥呢？”
“跟着大小姐走了，说去拜见秦国公和国公夫人。”云鸢答道。
“谁是裴大哥啊？”许南烟听了好奇地问道。
云鸢忙手舞足蹈地介绍起来，说起裴允和岑素在府邸比武，又神乎其神地添油加醋了一番，听得许南烟也一脸崇拜。岑念景认真看着这个红衣少女，完全不能把她和那个身披霞帔，头戴凤冠，杀伐决断的南王后联系起来。或许，那才是一场梦？
“许小姐，你们有四个人了吗？”戴筱筱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骑马装，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
“你们队是哪些人啊？”许南烟问道。
“我，我哥，沈宜安，沈宜欣。”
听了这几个名字，许南烟神色有些不好，只是含糊地应着，等戴筱筱走了才慌张地拉着岑念景道，“你听到了吗？戴宁和他们一队啊！”
“那怎么啦？”岑念景疑惑道。
“你才怎么啦！戴宁！那个恶霸！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的，我们怎么打呀！”红衣少女此刻的脸皱成了一颗橘子似的，愁得很。
岑念景却笑了笑，歪头片刻，叫道，“丽灵，许公子来了吗？”
“来了，小的立刻去传报。”红衣丫鬟快步走了出去。
两人才换好了骑马装，便远远见一袭白衣的许瑕观正向这里走来，而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黑衣男子，落落穆穆，不怒自威，只是遥遥看了一眼，岑念景便立刻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