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有恃无恐 坐看好戏
王演和顾盼一同去了显明殿,顾盼看得出身边人强压着怒火。
“皇后,你怎么说?”
顾盼知道王演信任岑念景,可也没想到他信任至深,就算夜宴时亲眼看了银带钩,也毫不起疑。
“皇上。”顾盼兀然跪下。
婉儿忙跟着跪下道,“皇上,娘娘有着身子,跪不得啊。”
王演不为所动,只冷冷看向堂中这主仆二人。
“皇上。”顾盼跪着爬过来王演的脚边,梨花带雨道,“您知道的,晋王曾策划杀死臣妾,臣妾这么做只是想报当日之仇。”说话声惨惨戚戚,令人不忍责怪。
王演蹙眉道,“你为何牵连楚昭容?”
“臣妾也是夜宴时见昭容身上的银带钩,才...才误入歧途的啊。那银带钩乃我北国皇室所有,一共十副,除了北帝的,剩余九副分别在九位皇子手中。臣妾见晋王将银带钩赠予昭容,才会有所大错特错的念头啊。皇上,臣妾知错了。”顾盼哭哭啼啼地,仿佛马上要喘不过气一样,王演便让婉儿将皇后扶起。
“朕知道了,你既知错,朕便罚你禁足三月,不要再犯。”王演站起身,走到殿门,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背对着顾盼道,“那日在竹林,是楚昭容救了你。”说完才走了。
顾盼先是不解,又想起那日自己被什么砸中晕了过去,后来醒了便已经被救下了。
难道是岑念景解了当日之围?
顾盼坐在堂中轻笑,脸上却毫无一丝温和之意。
原来王演应承与自己的婚事,竟也是因为她?
座中女子眼神又增了几分算计,在她眼中,向来没有知恩图报一说。
次日一早,宫人通传晋王求见,虽她眉间有不悦的神色,但依然允见。
“晋王,别来无恙啊。”顾盼坐在显明殿中堂,华服在身,珠光宝气。
顾邵和秦穆一齐进了门,也没向她行礼。
“恭喜你有孕啊,南王后。”顾邵自顾自坐下,面带讥讽,一副无人可奈他何的模样。
“听闻父皇有意复你太子之位,妹妹也恭喜你了。”顾盼却不恼,反而带着笑。
顾邵随即抬眼看向坐在堂中的女子,眼里带着不屑,随即又转为厌恶,那墨色的眸子令人望而生畏。
“今日我来,只想和你说,若我再听到楚昭容在南国皇宫过的有一丝一毫不好,我就要你姜氏全族的命。”说完,他随即起身,仿佛站在这显明殿里会脏了他的衣服一样,拂袖而去。
待两人走后,顾盼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笑得头上的钗环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娘娘。”婉儿不知顾盼为何而笑,她是在顾盼嫁给王演后,才被顾厉从北国送来给顾盼的侍女,现在带着一副紧张的神色看着自己的主子。
顾盼的脸庞突然狰狞起来,全然不像平时那沉鱼落雁的温柔模样,拍桌厉声道,“姜氏的死活与我何干?就是整个北国死光了,也轮不到我操心。”
从前顾盼在北国王室的日子并不好过。姜氏为了笼络朝臣,经常把自己这位倾城绝色的女儿送去各宫陪酒跳舞,取乐于谋臣将士。那些贪婪的眼神和随意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虽然令她痛恨,也让她无数次强忍着恶心还赔着笑脸撒娇;顾邵被封为太子,后宫由秦氏掌权时,顾盼的日子更不好过,被其他公主欺压就算了,奉旨远嫁他国,还差点死于非命。若不是王演救了她,她的亡魂早就成了南北战端的导火线。
仿佛是吐了一口恶气一样,她又恢复了从容的神色,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露出一抹娇艳的笑。
“婉儿,去请汝南王来。”
半盏茶后,顾厉也来了显明殿,他坐下听了顾盼说了好一会话,先是瞪大了双眼,尔后又连连摆手道,“不行。”
“哥哥如此畏首畏尾,等太子之位落入别人囊中,可别怪妹妹没有事先提醒。”顾盼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顾厉摇头道,“你把顾邵想得太简单了。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延误国事的。”
“会不会总要试了才知道。只要他擅自出兵,你奏他一本,他的太子之位便难保了!”顾盼气定神闲,像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你这一试,就是要南北大战,到时候没除掉顾邵,反倒是我人头不保。”顾厉仍是摇头。
顾盼眼珠一转,又道,“你忘了广陵和倭国的战事了吗?不是也没牵连到北国头上吗?”
顾厉被说得有些心动,想了许久才道,“好了,我回去再和左将军商量。”然后才匆匆离去。
站在一旁的婉儿听了两人的对话,此时才过来问道,“娘娘,之前你不是已经谋划好了除去楚昭容的法子吗?为何现在要这般铤而走险呢?”
“本来我是想让她走的轻松点的,可现在看起来不止皇上不肯。连顾邵也要来插一脚。”顾盼摇了摇头道,“那本宫就让他们知道,她的命到底握在谁手上。”
秋日的风开始变凉,已是深秋了。岭南一带有旱情,西南边陲又来报有瘟疫,因此王演整个月都忙着处理政事。顾盼的胎已经六月有余,越发不爱出来走动。
不知为什么,岑念景只觉得连着几天心慌不已,夜难安枕。王演听说了才从太极殿出来,这是他这个月第一次离开太极殿。
“嫔妾给皇上请安。”岑念景觉得王演看起来憔悴消瘦了一些,去沏了红枣参茶来。
王演带着些抱歉的神色道,“近来朝政繁忙,朕已命太医去制安神枕,明后日便会送来。”
“嫔妾明白。是嫔妾让皇上操心啦。”岑念景难得俏皮一笑,又走过来给王演锤锤肩,接着道,“皇上也要注意休息。”
“等这一阵忙完,朕定多陪陪你。王演拉着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也扬着嘴角。
事情却与他们期盼的不同。
没过几日,建康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像是冬天的前兆。云鸢把窗子都关上了,还被冷得连打了几个喷嚏,忙去换了一身暖和的衣裳,又把岑念景的棉服和斗篷都找了出来整理。
“今年冬天来得可真早。”小丫头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叠着衣服。
岑念景坐在瑶琴边,弹了一首《汉宫秋月》,琴音清冷,哀婉凄楚。
弹至一半,琴弦猝然而断。岑念景心里一惊,指尖已被划破渗出了血丝。
“哎呀!”云鸢忙去取了药箱,拿出纱布给她包扎。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因着今日大雨,碧僖殿早早就关了宫门。
宫人去开了门,见到许南烟撑着伞独自站在外面,可能是走得太急了衣裳头发都湿了,见门开了,她忙跑了进去。
“景儿,景儿。”
岑念景听到声响,快步走了出来,见到浑身湿漉漉的许南烟,已预料到有不好的事了。
“景儿,岑伯父被押送回京了。”许南烟顾不得擦一脸的雨水,只急着告诉岑念景这件刚才在太极殿外听到的事。她刚刚去送煲汤,在殿门外听到许瑕观和王演的对话,就抢了丽灵的伞,一路跑到碧僖殿。
岑念景只听见自己越来越大声的心跳,有些头晕站不稳。
怎么会这样?
这一世南北并无战事,为何父亲还会被押送回建康?
“景儿。”许南烟见岑念景脸色苍白,云鸢已经扶着她坐下了。墨竹正去取了衣物过来给许南烟。她才去屏风后换下湿了的衣裙。
岑念景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岑伯父上个月奉旨领兵到西南,刚刚军中来报南蛮诸国大破交州,马上要打到越州了。还说,”许南烟在屏风后答道,说到这里有些为难,但也只能说完,“战败的原因是岑伯父私自与南蛮诸国通信往来。”
“怎么可能!那西南军的领军是谁?”岑念景在衣袖下已握紧了双手。
“是上个月才派过去的雍州刺史。”许南烟顿了顿,岑念景已经知道是谁了,“沈焕。”
许南烟见她沉默,接着道,“皇上一向信任沈刺史,此事是他查证并上表请奏,所以...”
沈焕刚直不阿,怎么会上表这样荒唐的事?岑念景当下也想不清楚,只想立即去太极殿面见圣上。
“西南战事节节败退,不如我们先想好一个万全之策再去吧。”许南烟从屏风后走出,拉着正欲出去的岑念景道,却被她挣脱开。
“南烟,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我现在等不了。”岑念景坚定地看着好友,见她也跟着点点头道,“那我跟你一齐去。”
两人正要出门,就见到丽灵撑着伞也跟过来了。
“娘娘,尚书大人请您回华光殿。”丽灵对着两人行了礼道。
许南烟头也不回道,“让他等着吧。”她自然知道丽灵说的是许瑕观。
“大人说事关重大,请您立即回殿。”丽灵坚持道。
岑念景拍了拍许南烟的肩膀道,“你先回去吧,说不定是和我父亲相关的事情,你去听了也好告诉我啊。”她心里知道许瑕观不想让许南烟跟着自己去面圣,因此想了个理由把许南烟支开。
许南烟听了以为有道理,便道,“那你先去见皇上,等我啊!”然后一路赶着丽灵往华光殿的方向去了。
雨愈下愈大,岑念景和云鸢一起走向太极殿。云鸢打着伞亦步亦趋,只觉得岑念景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十分沉重,但又不敢出声询问。就这样两人走到了太极殿门口,内侍见了岑念景便进去通传。
她进殿时只见王演坐在堂中,不像往常一样走到自己面前了。
“嫔妾给皇上请安。”岑念景行了礼后,听王演道,“起来吧”,她起身直视着和自己五步之遥的天子,想问但不知从何说起,要问什么?
问他为何下旨押送父亲回建康?
问他有何证据?
问他打算如何处置父亲?
岑素时任荆州军统领,一旦将他送回建康,荆州军群龙无首,正好被王演的人收入囊中。朝中早有许多大臣对荆州所占的军权颇有微词,尤以许瑕观为首。想来想去,除了王演和许瑕观合谋此事,岑念景实在想不出其他缘由可以让父亲蒙冤。
“朕知道你为何而来。岑统领过几日就到建康了,届时朕会亲自审查此案,不会使一人含冤。”王演看向岑念景的目光坦荡,令人难以质疑,“岭南战事吃紧,朕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皇上。”岑念景的口吻冷静沉稳,仿佛回到了数月前她与秦昭一起站在太极殿汇报军情时一样,“皇上明知战事吃紧,仍然临时更换主帅,难道不是已经认定了父亲之罪?”她这一问确实让王演哑口无言。
她又继续道,“沈焕并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皇上令他此时统领荆州军,如此急不可耐,难道不是为了收复荆州的军权?”
“楚昭容失言了,朕念你关心则乱,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吧。”王演不再看向堂中女子,只是看着手里的折子。
王演止住颤抖的手。他没想到岑念景会这样想他。
沈焕上表陈情,声称自己与一干领将亲眼所见岑素与敌军往来,西南军群情激愤,直欲杀了岑素而后快,因此他只能遣送军士将人押回建康。王演亦觉得事情蹊跷,可若将岑素再留于军中,定有人要对他不利,所以才批复同意此事。
岑念景拱手跪下,行的是臣子之礼,她接着道,“皇上,父亲回到建康,若岭南失守,群臣上谏论罪,要处死父亲,皇上就是再想救他也无能为力啊。”
“不会的,南蛮诸国只是一些散兵游勇。”王演说到此处,见堂中女子眉头紧锁。
“皇上。”
王演打断道,“好了,朕不会让你父亲死的。你先退下吧。来人,送楚昭容回宫。”
次日岭南又急送几道军情,西南军不断后撤,百姓流离失所。
王演召了几位大臣在太极殿商议对策。
许瑕观上奏道,“皇上,看来荆州军并不服从沈刺史的调配,依臣之见,不如再调忠州军前去支援?”
荆州军乍然失了统领,不服沈焕的调配,沈焕再有才能,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可,荆州军已去了西南,若将忠州军再往南调,那北部边防过弱,北国一旦起兵,势如破竹。”王演眉头紧锁。
“臣愿领兵前往西南。”许瑕观再请奏道。
王演愣住,又有大臣道,“许尚书到了西南也难以调配荆州军,难道要把建康军调过去不成?”
“那各位还有何高见啊?”
众人皆黯然不语,王演只能下旨令许瑕观领兵,借一千建康军前去西南支援。
大臣们走后,王演留了许瑕观在殿里交待事宜,过了不久,岑念景又在太极殿外求见。
“皇上,臣妾自请领兵前往西南。”岑念景一进殿就跪下请奏道。许南烟一早就去找她,告知她许瑕观有意领兵去西南平乱。
王演想也没想便道,“不可。”
“皇上,臣妾父亲正被押解回京,臣妾想替他戴罪立功。况且许尚书并不比我熟悉荆州军。请皇上允准。臣妾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平乱,便以臣妾性命相偿。”岑念景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
王演还未否决她的请求,就听许瑕观接口道,“皇上,楚昭容乃我朝忠烈将军,威名在外,若她前去西南,定然士气大振。待岑素将军回京,也可将功抵过。如今朝野内外,也只有她,能调配荆州军了。”
“不行。”王演坚持道。
“皇上是要我父亲死才肯罢休吗?你为了军权,以叛国通敌罪抓他,论律当诛,连坐三族,如今西南军败北,群臣不怪他,难道会怪你?你不让我去,是要我在宫里等着给父亲收尸吗?”岑念景一时气急,说话间有咄咄逼人之势,令站在一旁的许瑕观也有些呆住。
“你觉得我,你一直是这么想我的吗?”王演掩盖不住自己的失望之情,“你觉得我为了斩将夺权,让西南百姓流离失所,南国连失两座城池?”他只觉得自己心口发痛,连日来不眠不休,发红的双眼直盯着堂中女子。
岑念景一时无言,她此时心乱如麻,怎么还能体谅他人呢?
许瑕观见状忙道,“皇上,昭容情急失言,请皇上饶恕。”
见岑念景没有反驳,王演垂下眉眼,握紧双手道,“你去吧,朕许你领兵前往西南,许尚书也随军前去吧。”
“谢皇上。”岑念景也顾不得王演的失落,只觉得父亲有救了。她欣喜地看向许瑕观,见他却有些怜惜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