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盛夏凉水荔枝膏
“皇上。”岑念景当即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垂着眼,想要下床行礼,却被王演拦着。
“皇上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让人通传一声?”岑念景只能坐着,但声音不卑不亢。
王演道,“刚来。你做噩梦了?身上发了汗,先更衣吧。”说完他才起身走到屏风后吩咐一位侍女。
墨竹便走上前来伺候岑念景更衣,墨竹是宫里历朝三代的侍女,因此被赐给楚昭容。
岑念景换了一身衣衫出来见礼,她与王演在茶榻上刚坐下没多久,云鸢从外头快步走来,手里端着一碗凉水荔枝膏,见了王演,小丫头立刻跪拜行礼。
王演先令她起身,见她端着一个梅花盏,里头盛了些紫色的膏状物,有些疑惑道,“此为何物?”
“回皇上的话,这是凉水荔枝膏。用乌梅熬制成胶状,再兑入冰水,食来消暑。”云鸢带着笑脸回话。
王演点头,想起以前去岑府也常见到些没见过的吃食,便道,“想来是你家白姐的食谱。”
“是了,白姐儿最会做冷食,冰饮也是一绝。小的也跟着学了几道。”云鸢正说着,岑念景跟着道,“你再去盛一盏来,这盏给皇上试试吧。”云鸢忙去又盛了一盏来。
王演尝了几口,觉得酸甜可口,冰爽宜人,暑气尽消。他抬手屏退了内侍与宫女,房里只留下他与岑念景,才看着眼前的女子道,“念景,我让你入宫,你会不会怪我?”
岑念景正吃着荔枝膏,便放下手里的梅花盏,平视前方道,“嫔妾不敢。”
“前朝的武将大都已经罢黜,新用的武将各族纷纷送了女儿亲眷入宫。只有荆州的世族默默无闻。”王演看了一眼岑念景,见她面不改色,默然无语,接着道,“荆州地远,又是我朝的重要关口。而如今荆州以岑素为首,世族中也多有前朝的重臣,如果全部罢免了,对我朝边境的太平必定大有影响。朝中为此争论不休,你是岑氏嫡女,也是荆州的重将,你为后妃,一来平息朝堂争议,二来安定荆州军心,也能保全岑氏的名声。”
岑念景心里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但见他诚恳道来,纵是心里有气,也早消了一大半,她偷眼看了王演,才发觉他也正看着自己,又是那双墨黑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看就好像可以把人吸进去。
“皇上说的我,嫔妾都明白。”岑念景回过神来,抬眼看向窗外,茶榻所对的窗外是院子里的莲荷湖,荷叶圆圆,花朵娇艳。王演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道,“夜来纵舟荷塘上,酣睡十里荷花中,定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岑念景听了果然眼里有笑,点头赞同。
王演才回太极殿没多久,宫人们泛舟从莲荷湖而来,停靠后从船上搬下新鲜采来的荷花与莲蓬,送进碧僖殿内,并将一艘蓬船留在了湖畔,给楚昭容与碧僖殿的宫人使用。
又几个宫人送来沉香枕,安神香与香囊,来寝殿内布置了一番。领头的侍女道,“皇上说楚昭容睡不好,特令太医院送上安神方与这几样物件来。”
这几人刚走,又来人抬了冰鉴过来,说“方便楚昭容宫里做冰饮。”
宫里人来来往往,墨竹忙着招呼。云鸢留在岑念景身边,物品搬来搬去看的她目不暇接,“小姐,皇上可真用心。”
岑念景看着也只能点头,又想到什么,偏头低声对云鸢道,“日后你可别叫我小姐了。”
“是,娘娘。”云鸢吐了吐舌头,笑着道。
碧僖殿的动静一下子传遍了六宫,听说皇上在楚昭容处喝了一盏冰饮,就神魂颠倒,各宫忙去冰室取冰,也要回去炮制冰饮,一时间冰室的宫人忙都忙不过来。
“胡闹。让他们都回去,冰室的冰可容不得他们这么用。”许南烟知道了,立即让丽灵去冰室赶人,“各宫有取冰的分例,不可多领。”
午后,岑念景带着墨竹与云鸢,到显明殿拜见皇后。
顾盼坐在中堂,远远便道,“楚昭容这么早就过来了。殿里整理得如何了?”
岑念景先跪拜行了礼,才回话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宫人们已将殿内诸事整理妥当。”
“快起来,赐座。婉儿,给昭容上茶。天儿这么热,嫔妃的请安已经都免了。你真是有心了。”
“多谢皇后娘娘。”岑念景这才起身,正眼看了顾盼,心里觉得真是人如其名,顾盼生姿。她往旁边一看,顿时被几盆花草吸引了。屋里摆放了茉莉盆栽,而花间竟有白蝶翩跹。
顾盼见岑念景直看着茉莉花,便道,“皇上风雅,喜欢这些绿植。本宫总觉得花草有些单调,便令人捉了些蝴蝶螳螂之类的玩物,用藤草将其定住,附着在花草之上,添些风趣。”
岑念景听了才明白,那看起来翩跹的白蝶竟不是活物。也是,蝴蝶一类,死后颜色不改,皇后让人先将其刺死,然后在用绿草绑在花间,取其灵动。可不知怎么,岑念景一边觉得这做法雅致,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昭容入了宫,本宫也安心了许多。皇上整日忙于朝政,宫里除了元贵妃,良淑媛和兰婕妤,其他人都不受待见。本宫又初有孕,照应不过来,贵妃也要忙着管事;淑媛又有皇子公主需要照顾;本宫正想着皇上身边缺个妥帖的人,现在见昭容端庄有礼,秀外慧中,定会是皇上的贤妃。”
顾盼说起话来,莺啼燕啭,让人闻之欲醉,又让大宫女婉儿摆了几碟瓜果上来给楚昭容尝鲜。
两人说了一会话,顾盼亦是让她常来常往,岑念景便跪安了。
回去的路上,云鸢在一旁悄悄说道,“皇后娘娘可真是个亲切温柔的好人儿。”
岑念景闻言只笑得眉眼弯弯,瞧了小丫头一眼没有答话,倒叫云鸢若有所思。几人本打算去良淑媛所居的春风殿,但是殿里的侍女来通传说淑媛去了重云殿,不在宫中。
回到了碧僖殿,墨竹去厨房看晚膳,留了云鸢和岑念景在房中。
小丫头忙凑到跟前来,“娘娘可是觉得皇后将那些蝴蝶捉来刺死别在花间逗趣,是太狠了?”
“这有什么。”
“那是因为皇后说了一圈子妃嫔,独独落下兰婕妤不提,让娘娘以她为敌?”小丫头转头又道。
岑念景一挑眉,弯着嘴角道,“你进步得真快,皇后指名道姓地说与我听后宫诸事,看似妥帖,实则告诉我,得宠的几位妃嫔除了兰婕妤,其他人都忙得四脚朝天,没空和我争宠了。”
小丫头庄严肃穆地摇了摇头,“这可真是个是非地。”
“还看出什么没?”岑念景笑着打量着云鸢。
“天爷啊,还有什么?”云鸢瞪大了双眼。
“你记不记得皇后夸我什么?”岑念景端起茶盏,一边抿了一口。
“夸娘娘端庄,这有什么问题呢?”云鸢眨巴着眼睛问道。
岑念景放下茶盏,“夸的没问题,她夸完以后,要我做一位贤妃。墨竹说过,什么是贤妃?”
“墨竹姑姑说,贤妃助国君之政。”
“是呀,贤妃是要劝君勤政,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皇后的意思,也是警醒我后妃之责,可不是让我去争宠的。”岑念景道。
云鸢长吁一口气道,“她既要你与婕妤争,又要你做贤妃?我得喝杯茶压压惊。”
岑念景便递给她一盏,看着她喝下,边吩咐道,“在这儿,要多听多想少说话。”
接连着几日,王演都是午后去碧僖殿,云鸢和岑念景主仆二人日日变着花样做冰饮,昨儿做冰雪冷元子,今儿做乳糖真雪香,殿里还常备着香花熟水,闻来清香沁脾,喝起来清爽怡人。
“也难怪皇上爱去,批了大半天的折子又热又烦躁的,去了那里便像进了冰殿一样清凉。”一个从没受过召见的才人正在凉亭处和人闲聊。
“是啊,听说元贵妃,兰婕妤也常去,定是在那儿等皇上的。”旁边一个良人插嘴道。
“那又怎么样,楚昭容不也没被召幸过吗?”
“不过是前朝的武将之女,宫里多的是比她好的出身。”
突然几人听到一声“皇后娘娘驾到。”忙纷纷闭嘴,跪迎顾盼。
“多日不见几位妹妹了,远远就听你们谈笑风生,在说些什么呢?本宫久未出门可闷坏了,快起来说给本宫听听吧。”顾盼被扶着坐下,见几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便指了其中一个道,“沈才人,你来说。”
“回皇后娘娘,嫔妾听说楚昭容宫里做冰饮做得特别好,所以纷纷艳羡不已。”沈才人只好回话。
顾盼笑了笑,接着道,“皇上要去哪,要见谁,是不容后妃议论的。昭容独宠,她虽不懂事,可她现在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你们如此不敬,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就是本宫也保不住你们。”
“嫔妾知错。”几人忙着跪下认错。
“起来吧,宫里争风吃醋的事还少吗?今儿这事既是初犯,本宫也不多追究了。散了吧。”顾盼眼见着几人快步离去,才对身边的宫女道,“给楚昭容和这几个妃嫔各送些珠宝钗环吧。”
大宫女婉儿留在皇后身边,轻声问道,“娘娘,小的也听说皇上日日去看昭容,可是从未留宿也没召幸,这是为何?”
“那是皇上敬她。昭容是奉旨入宫,皇上何其慎重地待她,定然不会叫她不愿意。”顾盼收起了笑脸,只是云淡风轻地说话。
钗环送来的时候,许南烟正在碧僖殿,便问了一句,“这剩的都是送去哪些地方的?”
听了是送到良人和才人宫里的,许南烟嘴角一撇,等宫人们走了,才对岑念景道,“皇后向来不管这些事,肯定是听了那些小人的唆摆。”
云鸢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许南烟道,“皇后是在提醒昭容,不要惹了众人嫉妒。”
岑念景却不以为然,照常每日做了冰糕冰饮,让宫人给太极殿送了去。
盛夏的一日,许南烟特留了岑念景在华光殿用晚膳,吃完饭又拉着她下了一盘棋。等岑念景走回碧僖殿门,发现宫人都在宫门口等她,一个个喜上眉梢的样子。
墨竹在前头,要领着她进去。
平日里常点的灯笼今日全熄了,岑念景踏入宫门,入眼便是萤火漫天,后面跟着的云鸢也是“哇”地惊呼一声。
“这是?”
“娘娘走近看看便知。”墨竹笑道。
她走近了,才看清了这院中的香树花草上挂满了做成萤火形状的金饰,镶着细小的夜明珠,因此远远望去,便是萤火一片。
“这么精细的吊坠,这样多的夜明珠,挂树上岂不是可惜了。”云鸢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又面露惋惜之色。
“云鸢姐姐说笑了,皇上对咱们娘娘好,哪能叫可惜呢!”宫里的小宫女忙过来说嘴。
岑念景前些日子说了一句“小时候常常去秦淮河边捉萤火”,今儿就能看到这满宫的萤火之景,也不禁嘴角带笑。自入宫以来,王演对她的确十分上心,日日来看她,只要她提过的,便是要上天摘月,王演也能捧来挂在她的屋顶。这样一个好郎君,就是岑念景入宫前有什么怨气也早消了。
夜里要睡觉前,云鸢来铺床,一面问岑念景道,“娘娘,明日做什么冰饮呢?”
“不做了,明日你请皇上来用晚膳吧。”岑念景走了过来,又道,“晚膳做些清淡的,你到时去看着厨房做,除此以外,另外准备梅花酒,荷心茶,和一些瓜果冷盘;瓜果和酒放到湖里,系在小舟上。冷盘便摆在舟里,对了,把我的琴也先带去。”
“带那把瑶琴还是月琴?”
“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