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暗花明

程文意

遇見你的第二天，我一早回到學校，坐在課室裏胡思亂想，心緒不寧。

坐在我前排的四眼仔，也是籃球隊成員，我不禁想到，是否可以藉着他而進一步結識你？

但一向不多說話的我，雖然跟四眼仔坐得很接近，平時卻也甚少攀談。現在要啟齒去打開話題，也真是個尷尬的難題。

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提不起和四眼仔打招呼的勇氣。反而，意外地，四眼仔卻轉過頭來看着我。

他對我說：“程文意，妳記得昨天籃球場上那個高大威猛的男生嗎？”

我登時呆了。

四眼仔接着說：“妳替他拾球那個哩！”

他突然提起你，我的心劇烈地亂跳，急忙以笑容遮醜，假裝要想一想，然後淡然地點點頭。

四眼仔說：“他叫卓志遠。”然後看着我，卻住口了。

就像給他看破了心事，我唯有笑着說：“知道了。”又反問：“那又怎樣？”

四眼仔聳聳肩：“沒甚麼，只不過想告訴妳他的名字。”

我當時的表情一定是哭笑不得的怪模樣。

四眼仔把話說完，便把頭轉回去了。

我呆呆看着他的背部，靜默了好幾秒，然後終於按捺不住，拍了拍他的背。

他再次轉過頭來，我正想說話，他卻比我更早：“差點忘了，明天星期六，卓志遠想請妳吃飯，問妳有沒有空？”

我張開了嘴巴，一下子合不攏。

我一面懷疑自己聽錯了，一面又禁不住驚喜，難道我喜歡的你也在喜歡我嗎

四眼仔說：“卓志遠說，如果妳有空，明天中午到‘重聚’餐廳，他會在那兒等妳。”

我緋紅着臉點頭。

四眼仔對我饒有深意地笑笑，回過頭計算他的數學去了。

我暗暗想着你的邀請，心情忽然燦爛起來，才知道原來我的快樂與否，不知由何時開始，已經操縱在你手上。

課，仍然繼續要上。

但我實在集中不到精神聽書。

下課鐘聲響起。

幾乎所有同學都離開了課室，我還是那樣心情紊亂地坐着。

四眼仔步出謀室時，班房內只剩下他和我了，他在門口停了停，滿懷心事似的回頭看看我，他問︰“妳會去嗎？”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懂回答。

他笑着說：“如果妳不想見卓志遠，我也想請妳食飯啊！”

我向他笑笑。

四眼仔將雙手套進校褸內，說：“早決定了要去，又何必遲疑呢？”說完，又望了我一眼，便慢慢走出課室。

偌大的課室，就只有我。

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的空虛。

也許他說對了，我早決定了要去，又何必遲疑呢？

* * *

卓志遠

當籃球隊的四眼仔在我耳邊說：

“你喜歡了剛才替你拾球的女生吧？”

我愕然看着他，根本來不及否認，他已朝我用力點點頭，我唯有無言以對。

對，他說得一點沒錯。我確實是喜歡了妳的。

我怎麼可以自欺欺人？

四眼仔托托眼鏡框，一派專家的口脗：

“由你見到她開始，你便沒有用心練習了……你自己知道嗎？”

我臉上立刻燙得火熱，低下頭，心中有愧地對四眼仔道歉：“對不起，我沒有專心練習！”

“人之常情罷了。”四眼仔笑：“你只不過偶然一次不專心，我卻從來沒有專心過呢！”

我發呆地望着他，一時間不能聽懂他的意思。

四眼仔沉默了一會，又淡淡地說：

“我和你的不專心，也是因為同一個人。”

我全身一震，凝視着四眼仔。

四眼仔回望着我：“我也喜歡她。她是我的同班同學，她叫程文意。”

我不知該說些甚麼才好。

四眼仔有點疲倦地說：“所以我練習時也有留意她，卻見她一直注視着你，而你又在偷偷看她。”我沉默。

四眼仔拍拍我的肩頭：“可惜，我知道她喜歡的不是我。”他再看我一眼：“而是你。”

我看着他。

他臉上掠過一絲悲哀。“她從來沒有用看你的那種眼神看過我。”

我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覺得喜悅。

我覺得很難過。

我竟不能自控地對他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四眼仔搖搖頭，對我說：“喜歡她的人太多了，大家都在公平競爭，而我不過能夠看清楚自己落敗了吧。”他不讓我插口，已輕鬆的笑了起來：“也要轉換另一個暗戀對象了。”我勉強地陪着笑。

四眼仔再拍拍我，說：“來，今日開始我倆是隊友了，將來合作的時間多着，我不希望對你隱瞞些甚麼。假如你和我有心病，對籃球隊的士氣也有害無益，對嗎？”

我點點頭，頓然明白他這番話的動機。欠缺士氣和合作精神，對於講求高度合作的籃球隊確實是致命一刀。

四眼仔背起書包，邊走邊說。

我與他並肩離開學校。再沒有談及妳。

只談籃球的種種。

我們談得很投契，並約定周末一起午飯時再談。

他踏上巴士前指指對面街那間名叫“重聚”的餐廳，對我說：“先到先等，不見不散。”

他向我揮揮手，然後上車離去。我怔立在巴士站，心沉下。只記起他的一句話：“她從來沒有用看你的那種眼神看過我。”

我卻不覺愉快。真的，我竟然不覺得愉快。一點也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