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易心神学:《黄帝内经》核心思想探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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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序 太易心神学:天人和合之大医

最近匡调元教授完成了新作《太易心神学》,嘱我写序。我不由诚惶诚恐,一者匡教授德高望重,为医者大家,吾等后辈何德何能之为序?二者我于医学全然外行,岂敢“妄议”上医宏论?但是匡教授一再诚意相邀,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对医学、医生向来敬畏。首先英语“doctor”一词,既指医生,又指博士。这表明医生需要广博的学识和技能方能胜任。医科生本科五年制也可见一斑。其次,英语“medicine(药、医学、巫术)”,与“mind(精神、思想)”和“meditation(思,深思)”等同源,显示医学心灵方面的特质。医路之难,非同寻常!因此,真正的医,是具有圣人境界的医圣。

匡教授的“太易心神学”范围广阔,属于广义医学,也是中医学绵绵流长的传统。但匡教授站在现代哲学、心理学、宗教学的角度,构建了广义中医学的大厦,其基本内涵涉及心、神、易、意、医等核心概念,其外延包括哲学心神学、生命心神学、医学心神学、术数心神学、宗教心神学、太易心神学的训诂、太易心神学的现代研究等七大领域。

由此可见匡教授的“太易心神学”立意高远,架构宏大,充分体现了“doctor”的博大,也体现了“medicine”的精深。此乃在会通中学西学的基础上建构的多层级全息体的中医学。

我与匡教授相识二十多年了。1993年我在校园里看到上海中医药大学的招生海报,心生好奇,就前往招生教室。于是认识了匡调元教授。匡教授介绍了他们培养中医的新模式,即多学科研究中医。对此他们来华东理工大学招录理工科专业的毕业生就读中医。当时科技界以各种手段企图破译气功之谜。中医也面临被科学“解析”的期待。

1999年应邀杭州胡庆余堂中医文化游,再次相遇匡教授。我问及六年前那个中医研究项目的进展。匡老呵呵一笑,说屁股坐歪了。言下之意,中医的多学科研究,并没有成就中医,反而解构了中医,坐到西医的座位上了。我相信,匡教授对此一定耿耿于怀,力图建立属于中医本体的理论框架。

中医文化旅途上,我们交流甚欢,颇多共识。匡教授视野极其开阔,远远超出医的范围,如他对周易术数、梦心理学的关注,比较文化的兴趣,还有哲学研究。那时好像还特地讨论了李泽厚的哲学观点。

天地人三才是中国传统中最基本的分类系统。就医学而言,也存在着天地人三个层次的医,其中作为地的层面的医,系以近现代生物生理学为基础的西医,而中医涵盖了人和天的层面。匡教授的医论,其体质气质学和体质食疗学等主要体现为人的层面,而太易心神学则实现了天的层面,是匡老医论的集大成。

处于天之层面的医,自然宏阔大气,涉及的领域也就非“常规”医论所能及。其中太易心神学的训诂也远非“常规”中医的“医古文”所能及。匡老极其认同我的汉字原型的研究。他认为许慎的《说文解字》需要升级版,竭力劝说我着手这项工作。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的家。我深深感到汉字也是存在的家,蕴含着生命存在的真谛。匡老如此看重汉字字源的医论阐释,正应了我字以载道的信念。在此不妨沿着字道的路径,走马观花一番“太易心神学”的主要概念。

先从“医”字走起。十多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探讨医之原型的文章。

医,繁体作醫。《说文解字》:“医,治病工也。醫,恶姿也,医之性然。得酒而使。王育说,一曰殹,病声。酒,所以治病也。”许慎的这番注解有点费解。要真正地理解“医”,还得一层层进入其字中,先看“殹”。

《说文》:“殹,击中声也。”段玉裁注:“此字本义亦未见。《酉部》医从殹,王育说:殹,恶姿也。一曰:殹,病声也。此与击中义近。”徐灏笺:“殹,呻吟声,故云击中声。而王育说病声也。”由此可见,“殹”是医的意义主体,有三层含义:恶姿、击中声和呻吟声(病声)。

在先民的原逻辑思维中,疾病的本质乃是邪魔的侵袭。恶姿或为巫医敲打病体、捉拿病魔的夸张动作(这很可能演化为后世的推拿)。这意味着疾病的治疗亦非物理、生理的过程,而是有通神之力的巫师与患者体内的妖魔交战。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人(实为半人半神的巫)妖大战,巫医的武器便是“殹”字中的“殳”。这令人想起捉妖道士手中的剑。其实“殳”也是象征性的,它表示巫医驱邪的各种手段。也许经过激烈的战斗,致病妖魔被击败而降服,发出阵阵哀号,故《说文》曰:“击中声。”

因此,殹,可以看作是“以殳击医”。“医”便是疾病所在。医,匚(隐藏),从矢。许慎认为“医,盛弓弩矢器也”。但在巫术思维中,矢,类似“含沙射影”等巫术行为,即遭受“矢”的咒语(矢口否认,誓与矢相通)等伤害;矢也是疾病的象征(疾从矢)。“医”一如潘多拉的匣子,灾难隐藏在“匚”(匣子)中。换言之,“医”就是身体的“隐患”。

“医”之“隐患”被遮蔽了,看不见,无法以可见的手段处置,而只能以不可见的“意”应对。正因如此,古人谓“醫(医)者,意也。”进一步说,“医”之“隐患”处于非实体态,一种“功能态”,唯有“沉浸”的意念,才能“触及”。这也是巫的状态,而巫与無(无)、舞相通,即以舞蹈的方式,连通看不见的“无”。

这样的“无”,一旦超越巫术的外壳,便成了易之灵动而研究的“无”,所谓“夫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医的异体字写作“醫”,从巫;而易源自巫术。这似乎是医易相通的基础!

医易相通,何谓易?易的字形读解,文字学家分歧较大。我们暂且不去究竟,就其基本义而言,表示变易,所谓“生生之谓易”。如何生生?《周易·系词》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生生是以阴阳消长实现自己的,亦即生命的本质。

那么何谓生命?这是生物哲学的核心命题,恩格斯当年也曾论述过。在我看来,生是生物生理层面的自组织系统;命是天命,是生得以赋形而运行的先天因素。《中庸》曰:“天命之谓性。”这便是命与性的关联,我们也经常说性命的。

既然如此,生命之谓,就是生和性的关系。从字形上可以看出其内在联系。事实上,生与性古文相通,甲骨文中生经常用作性字解的。因此生的字象成了破译生命一词的关键。

生,甲骨文为树木或禾苗之形,表示生长。生的古音接近上或升,意味着植物的生长有一种克服地心引力而往上升起的趋势。这样一种逆向驱动力便是“性”。所以许慎说:“性,人之阳气性善者也。”阳气的特征就是向上升腾的,生体现了阳气的运动。医疗或养身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推动、维护身体的阳气运行。中医著名流派扶阳派就是以此为据的。

“性”的驱动力就是生的天命,是生的本质。所以荀子说:“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

性,从心从生。显然植物生长的动力来自“心”。这个心构成运动的本源。在西方哲学史上,唯心唯物的争论关乎心的理解。我们无暇顾及充满歧义的争论,我们只想说,生命之命,是属心的存在。这不是一般的心,而是“心神”。

华南师大的申荷永教授长期以来致力于中国文化与分析心理学的融合工作。他认为西方心理学是基于脑的心理学,很难表达中国文化中的“心”。对此他提出“心的心理学”(the psychology of the heart )的概念。我觉得匡教授“心神学”更为确切地表达了“心的心理学”。

“心神”,把心引向神,那正是天命所在。因此“心神学”的生命观,揭示了“性”的“灵力”特性,即揭示了生何以为生的理据。

非常有意思的是,“性”的一个异体字写作“□”,从灵从觉。从字面上讲,“□”就是灵力而来的觉知、觉悟。这非常吻合“心神”的生命范畴。生生之命——性,既然由“□”主导,上医自然关注上“意”的灵动和念力。这大概就是匡教授太易心神学主张的以神为体,而来的“作意”吧!

匡教授集半个多世纪的功力推出其大成医论,内容非常丰富、广泛,思想极为深刻、玄赜。吾辈学浅,难入其堂奥,不敢说是否读懂大作,权作一点心得,正教于匡老!

罗建平

2017-02-21 23:00

罗建平,笔名字道,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哲学系。现为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公共管理系主任,复旦大学心理研究中心咨询专家。研究领域涉及中国文化象征和分析心理学、汉字心理学、梦心理学、《周易》心理学、《周易》管理学。目前致力于用无意识心理分析的方法来探讨汉字语源中的政治、军事、宗教、哲学等方面的原型,对梦有深刻而广泛的研究,对汉字原型的研究可谓独领风骚。主要著作有《夜的眼睛:中国梦文化象征》《汉字原型中的政治哲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