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城市的创建与拓展
一、城的选址
广州城持续两千多年的兴盛，与城址的选择密不可分。广州地处古时南海溺谷湾，南面有三江汇成珠江东流入海，是河口与海口的交界，北面有绵延的白云山脉。古代的广州处在白云山脉与珠江平原之间平缓而稳定的台地上，之后周边又有不断发育扩大的肥沃的冲积平原，这种优越的水陆环境为广州城的最初营建提供了条件。
据《管子》记载，国都等重要城市的选址，“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广州地区的整体地势东北高，西南低。东北地区的白云山区、越秀丘陵区地形陡峭，开发难度大；珠江平原地势低下，易受洪涝灾害影响，且土质松软不宜建筑；而台地地势相对平坦，地基稳固，背山面水，适合城建。在台地上建造广州城，正是体现了“于大山之下”“于广川之上”“水用足”“沟防省”的思想，而“西北有石门之险，东有瘦狗岭之峻，越秀背峙，珠江南绕”，易守难攻，营城建邑的条件在“珠三角”首屈一指。
北面越秀山为广州城提供了一道天然的护卫屏障，在战争年代能起到拱卫城池的作用。在古代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广州无北城门，因为在越秀山区进行城建难度太大。通往越秀山区的道路多是旅游观光小道，而非城市内部主街道。直到明朝把越秀山区纳入城区，这种状况才在一定程度上得以缓解。东北部的山区也限制了城市水利工程的建设，山区成为天然的水源地，水利工程设施的兴建也止步于此，再难向东北扩展。再加上城市西部有大片平原，因此，从魏晋时期开始，广州城郊的开发就以西郊为重点，在宋代，西城规模比子城、东城大，清代的西关是广州最重要的商业区，这均是因东北方的地形、地势限制了东、北郊的发展。
二、秦汉时期番禺城的建设
1.秦代任嚣城
据魏晋六朝方志、杂志记载，广州最早的聚落名为楚庭（或楚亭）。楚亭的具体位置已不可考，其是否真实存在也争议较大。“确实有据的建城记录是南武城”[1]。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分岭南为南海、桂林、象郡三郡，以任嚣为南海郡尉并节制岭南三郡。公元前214年，任嚣以南武城为郡治之所，并在城东增建一个“仅能藩离官舍暨中人数百余家”的小城，与南武城一起并称为“任嚣城”。其范围大约在今榨粉街以西，广大路以东，北临越华路，南界中山四、五路稍南，面积约0.2平方千米。虽然任嚣城规模不大，但它是岭南政治、经济、交通中心。
秦任嚣城及码头岸线示意图
注：根据曾昭璇《广州历史地理》、广州市地方志等整理绘制。
2.赵佗与南越王城
赵佗（约公元前240—前137），秦朝恒山郡真定县（今河北省正定县）人，两次率兵征战岭南，完成南越与中原地区的统一。秦朝灭亡后，创立南越国，自号“南越武王”。汉高祖时，接受汉朝封号称“南越王”。吕后时，南越与朝廷发生冲突，吕后派兵南下攻打南越。赵佗发兵抵抗，事后即位称帝，号为“武帝”。毛泽东曾说赵佗是“南下干部第一人”，他是开发岭南的第一人。[2]公元前208年，赵佗接掌南海尉后，乘中原动乱之机吞并桂林、象郡，建立南越国。“任嚣城”规模太小，不能适应南越国都城的需要，“赵佗把城池扩大到周长十里，号为越城，俗称赵佗城”[3]，因城内有番、禺二山，因此又称为“番禺城”。扩建之后，番禺城北抵今越华路，东至今中山三路芳草街一带，西至广仁路至教育路一带，南至西湖路，面积0.3平方千米，已经初具规模。《史记·货殖列传》载：“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司马迁把它与邯郸、燕、临淄、陶、洛阳等城并称，为除京师之外的九大都会之一。
南越王城、码头及其岸线示意图
注：根据曾昭璇《广州历史地理》、广州市地方志等整理绘制。
3.两汉时期番禺城的破坏和恢复
公元前111年，汉武帝派大军攻占南越王城，番禺城毁于战火。汉朝政府于番禺城南五十里（1里=0.5千米，下略）的西江东岸再建一座南海郡城。《汉书》载：“筑番禺城于郡南五十里，西接牂牁，沮洳难居”，也就是说，新的南海郡郡治——番禺新城已经移至今番山、禺山南五十里左右的地方，不在今天广州之地。据曾昭璇先生考证，番禺新城城址在今佛山市顺德区简岸一带。[4]新郡城“沮洳难居”，条件不如南越王城优越。新郡城的兴建更多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不能承担经济、交通中心的职能。考古工作者在广州市区及周边发掘了大量高规格的汉代墓室，证明这一时期的番禺依旧是人口稠密、经济发达地区。虽然体现番禺城政治军事功能的城墙被焚毁，但番禺城毕竟为三江总汇之地，政治打压并不能阻止番禺城的发展，这时的番禺城依旧是岭南地区重要的都会。
三、魏晋隋唐五代广州城的建设
1.魏晋时期的广州城
步骘（？—248年），字子山，三国东吴淮阴人，吴国岭南重臣。汉末世乱，避难江东会稽。东汉末年，孙权为讨虏将军，起用步骘，历任主记、海盐长、东曹掾。汉献帝建安十五年（210），擢升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将，率军南进交州，追拜使持节、征南中郎将。任内扩建赵佗所建的南越王故郡，筑建城郭，使广州城渐具规模。[5]
《水经注》载：“建安中，吴遣步骘为交州……骘登高远望，睹巨海之浩茫，观原薮之殷阜，乃曰：‘斯诚海岛膏腴之地，宜为都邑。’建安二十二年，迁州番禺，筑立城郭，绥和百越，遂用宁集。”步骘重修了南越王城文溪以西的部分，其范围大概只有南越王城的一半。东吴黄武五年（226），孙权分交州合浦以北为广州，步骘城为广州治所所在。虽然步骘城、广州的范围不能与昔日南越王城、南越王国相比，但古广州城在时隔300多年后再次成为州郡治所，发挥重要的作用。之后的广州城一直是岭南重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呈现繁荣景象。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地区动荡不安，远在南部边陲的岭南地区却相对稳定。20世纪50年代初，广州郊区发现多座晋代砖室墓，出土的墓砖上铭刻有“永嘉世，天下荒，余广州，皆平康”“永嘉世，天下荒，余广州，平且康”“永嘉世，九州岛空，余吴土，盛且丰”等字样[6]，歌颂了晋代广州人民平静安稳的生活境况。
2.隋唐时期的广州城
隋唐时期的城墙没有扩建，但城市面貌有很大变化，主要表现在建筑风格上。唐代以前，城内居民多居住在茅屋之中，易发火灾。唐代为预防火灾，除拓宽街道外，曾多次改用瓦屋，改善居住条件。这一时期，随着城市的繁荣和人口的增多，城郊逐渐开发。外商云集于西郊，逐渐成为蕃坊区，其范围北至今中山路，西至今人民路，南至今惠福路，东至今朝天路、米市路，是中外客商聚居地，广州最繁华地区，有力促进了中国和阿拉伯、波斯的文化交流。
怀圣寺光塔
北郊越秀山为墓葬区，东北郊环境优美，为主要游览区，南郊濒临珠江、交通便利，开发为码头区和商业区。
3.五代十国南汉时期广州城南的扩建
隋唐时期的广州城十分繁荣，随着郊区的开发程度越来越高，郊区与城区的差距越来越小，广州城的扩建就显得非常迫切。唐天祐三年（906），横海军节度使刘隐将南门两侧番山、禺山凿低，以利建房，发展商业。这样就把唐城扩大到今禺山路、惠福东路一带，称为“新南城”。新南城即为宋代子城南部的基础，南面有门，称鱼藻门，说明门前江岸是浅水区，当为今大南路、文明路一线。
汉隋唐时期的城墙及江岸示意图
注：根据曾昭璇《广州历史地理》、广州市地方志等整理绘制。
四、宋元时期广州城的建设
宋代是广州城的扩建期，西郊、东郊被纳入城市体系，连同以往的城区，形成三个城区。后元兵进占广州，对城市破坏极大，后来虽有所修复，但并未超出宋代规制。宋代三城主要有中城、西城、东城，后又兴建南城，记述如下。
宋代广州城图及岸线、码头示意图
注：根据曾昭璇《广州历史地理》、广州市地方志等整理绘制。
1.宋中城
宋中城即宋子城，因后来修建东、西两城而被称为“中城”。唐子城（因当越城西半部得名）在南汉灭亡时被烧毁。《宋史》云：“美乘风纵火，烟埃坌起，崇岳死于乱兵。城既破，GFDA1尽焚其府库”，故宋初要修城。按《宋会要辑稿》，景祐四年（1037）修城一次，筑城在庆历五年（1045），《宋史》云：“（魏瓘）知广州，筑州城环五里，疏东江门，凿东、西澳为水闸”，此城后称中城。中城包括唐城及南汉新南城，《读史方舆纪要》称：“刘隐更筑，凿平禺山以益之，始称壮丽。宋庆历四年，经略使魏瓘增筑子城”。皇祐四年（1052）魏瓘再知广州时，又“环城浚池，筑东西南三门瓮城”。
2.宋东城
宋东城是据任嚣城遗址兴建的。陈大震《南海志》曰：“熙宁初，经略吕居简得郡治之东古城遗址，始谋增筑，会移荥阳，朝京师上其事，诏转运使王靖成之。袤四里，濠其外，为门三。”《南海百咏》载：“始嚣所理，后呼东城，今为盐仓，即番禺旧县也。”可见，东城即秦时任嚣所筑的番禺城，亦秦时番禺县所在。北宋建立后，考虑到子城无外廓，故熙宁元年（1068）张田即修复东城。《宋史》云：“广旧无外廓，民悉野处，田始筑东城，环七里，赋功五十万，两旬而成。”熙宁四年（1071），转运使王靖再筑东城。东城比中城小，据《唐垌记略》载：“旧有城在州之东，规模近隘，仅能藩离官舍暨中人数百余家。”《番禺杂志》称：“为城袤四里。”
3.宋西城
西城为繁盛商业区，为使其免受战乱之害，迫切需要筑城加以保护。但因无土难筑，且破坏民居又大，故迟于东城兴建，熙宁四年（1071）始由经略使程师孟兴筑。西城是在唐宋蕃坊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新区，西至西濠，东至流水井，南至大市街（今大德路），北至天濠街（今东风中路北侧）。西城比中城大，西城的北界比子城北面再北一些，南界又比子城更南，向西包括南濠两岸广大地区，即南濠成为西城内的主要水道，东边的西湖谷地把子城和西城高地隔开。
宋西城光孝寺
4.宋南城（雁翅城）
南宋时，城南沿江沙洲不断淤涨成滩，渐建为民居，加以商业繁盛，经略陈岘遂于嘉定三年（1210）兴建东西两厢雁翅城加以保护。东翅长90丈（1丈=3.333米，下略），建有一门，即平海门；西翅长50丈。城上有楼观，其东匾曰“番禺都会”，其西匾曰“南海胜观”。
此外，在广州城外，有扶胥（在今黄埔）、猎德、大水（在今天河）、瑞石（在今小古围岛）、平石（在今谢村）、白田（在今西关丛桂里）、大通（在今芳村）、石门（在今石井）8个兼有军事和商业性质的城镇，即“宋八大镇”，今大部分已入市区。
5.元代广州城的破坏与修复
宋元交替之际，元代大军在广州城三进三出，对广州城破坏较大。元朝安定后，即进行城池修复。郭棐《广东通志》云：“至元十五年正月，诏夷广州城隍。三十年修复。”修城不高，故入明即说“三城低矮”，不如宋代。城池规制未变，只城门改称，如西城的和丰门改为中和门，朝天门改称为顺天门，东城东门改称为正东门，中城南门改名正南门，西城南门称小市门或归德门。经过修复，广州城初步恢复往日风采。
五、明清时期广州城的发展
明代广州城有三大发展，一是三城合一，二是拓展北城至越秀山，三是扩建南城。清代在此基础上又在城南兴建鸡翼城。
明代广州城图的范围及岸线、码头示意图
注：根据曾昭璇《广州历史地理》、广州市地方志等整理绘制。
1.明初三城合一
洪武三年（1370），将宋代东、西、子城合成一个大城。[7]宋代三城各有城濠环绕，《唐垌记略》云：“（西城）其外周城以为濠道，水俱入海。”这样，东、西城和子城间只有少数桥相通，很不方便，故明初将三城合而为一。现存《永乐大典》卷11905所附《广州府境之图》《广州府南海县之图》《广州府番禺县之图》，反映出明初三城合一的形势。当时三城皆有濠池环绕，三城形态大致作长方形，共有城门八个，曰正南、归德、金肃、中和、顺天、威远、正东、定海。城内官衙位置、道路系统、城中设置至清代均改变不大。从《广州府南海县之图》中，可清楚看出西城较大，和子城相接处不呈直线，而呈屈曲形态，说明西城大于子城。在《广州府番禺县之图》中，可见西湖向北伸展出一港池状水域，西湖范围大小也很清晰，北到惠爱街，南到惠福路，东为流水井街，西为按察司，四至井然。在《广州府境之图》中，还可看到当时重要官衙分布状况。
广州府境之图
广州府南海县之图
广州府番禺县之图
2.老城拓展与修治
据记载，扩展老城始于洪武七年（1374）。郭棐《广东通志》云：“（七年）永嘉侯朱亮祖拓广东北城八百余丈”。北城扩大最广，由西城北城根（今存）向东北，由西山（今市第一人民医院）、高岗（今盘福路一带）、象岗而越秀山，凿象岗为大北门，向东南下文溪谷地，文溪为小北门。东城扩展较小，郭棐《广东通志》记：“番禺学洪武三年知县吴中建于郡东城外，十三年展东城，学遂在城内。”南城变动也小。吴兰修《桐华阁词》自序：“洪武十三年，拓城填濠，止容二艇，红楼翠馆，改为珠市矣。”西城未见扩城记载，但金肃门、和丰门都已堵塞。另改惠爱街向西直出西门，三城大街贯道，以改善城内交通。如今所称“老城”，其格局已经形成。
明城墙遗迹
今天称这座明城为老城，是因为明中叶以后又在宋南城基础上新建南城，即称“新城”。老城区地势低洼，为三城北面濠池集中之地，又是文溪流入汇成菊湖之区，雨天越秀山水涌入北城低洼地区，故老城区水患严重。
3.扩建“新城”
宋代南城已成商贸集市，有东西雁翅城保护，元代曾被烧毁，入明后重又繁荣，但经柘林兵变[8]，广州城南居民受害，即依雁翅城筑新城。郭棐《广东通志》称：“嘉靖四十二年甲子都御史吴桂芳以柘林兵变，躁践城外居民，创筑自西南角楼，以及五羊驿，环绕至东南角楼新城，以固防御。”阮元《广东通志》记：“长一千一百二十四丈，高二丈八尺，周三千七百八十六丈，为门八。”按《广东新筑子城记》称：“嘉靖乙丑二月初吉，越丙寅正月而讫。”即嘉靖四十四年（1565）建，翌年完工。又记当时新城规模是：“自东往西，延袤共计一千二百有二丈。署门三，南、东以西各门上，楼橹咸具。又署小门五，署水门二，东西各一。”城东北角有“番禺都会”角楼，西北角楼即“南海胜观”，表示广州城分治形势。新城南临珠江，三面有濠，城虽小，但洋舶区、码头区、商业区、富人住宅区均集中于此，为广州市中心地，以濠畔街最为繁华。《羊城古钞》卷七记：“其地名西角楼（即今濠畔街西段），隔岸有百货之肆，五都之市，天下商贾聚焉。屋后多有飞桥，跨水可达，曲中宴客者，皆以此为奢丽地。”
4.清代鸡翼城
清代是广州城发展的一个新阶段，但由于北限于越秀山，南阻于珠江，东西阻于濠水，故城池无大发展，只是在珠江沿岸新积滩地上兴建了鸡翼城。
清初广州政局动荡，南明政权以广东为最后根据地，反清复明之举时常发生。而珠江沿岸已发展为商业区，商行林立，亟需保护，故顺治四年（1647）清巡抚佟养甲于明新城外建两翼短城，各长20余丈。由于城墙由新城东西两角伸出，东翼向东南伸至江边，西翼向南伸至江边，保护新城外新市区，如鸡之两翼，故名“鸡翼城”。东翼城在今万福路转南沿越秀南路北段，西翼城在今一德路转人民南路处。两翼各有一门，城门上均无城楼。城末段临江处建防炮台，以资防卫。
清代广州城及其岸线、码头示意图
注：根据曾昭璇《广州历史地理》、广州市地方志等整理绘制。
注释
[1] 曾昭璇.广州历史地理.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1：204-205.
[2] 毛上文，温芳.赵姓起名通典.北京：气象出版社，2012：199.
[3] 徐晓梅.古广州的城建规划考略.羊城今古，1988（2）.
[4] 曾昭璇.广州历史地理.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1：220.
[5] 余小华.广东军事人物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10-11.
[6] 麦英豪，黎金.广州西郊晋墓清理报道.文物考古资料，1995（3）.
[7] 三城合一的具体时间，学术界有几种说法。一说为洪武三年（1370），郭棐《广东通志》、康熙《南海县志》也持此说。另一说为洪武十一年（1378），《永乐大典》“广州城池”条云：“洪武十年冬，都指挥使许良奏准三城宜合为一。”据此，有学者认为，洪武十年（1377）冬始“奏准”，洪武十一年才正式动工。还有一说为洪武十三年（1380），《读史方舆纪要》持此说，但今天学者认为此说有误。
[8] 嘉靖四十三年（1564），戍守广东潮州饶平县柘林澳的水兵因缺饷叛变，随后集合一批东莞盐徒驾船攻击省城广州，朝野为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