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其他生计方式
由于历史行动的积淀,作为农民的移民不断进行理性总结来适应与改造环境,开发区的社会环境使他们有外在条件,加之利益倾向的内部条件,移民最终选择了多样化的生计方式。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大旺流动人口的增加,移民们的潜在欲望也被调动起来,为实现可持续性,他们逐渐找到更为适合的生计方式。
(一)包工程
2003年开始,我和表哥合伙买了一辆东风车,准备在工程上跑。当时,新的东风车十多万元一辆,二手的五六万元。当时花了五万多元买了辆二手车,开了一年多,没想到车老是出问题,表哥负责当司机,也不熟练,经常碰到别人。觉得不赚钱,车又老是坏,做了一年多就散伙了。
一年后,我自己一个人搞车。岳父在重庆巫山老家有辆东风车,就请老婆的表弟把车从老家那开到广东。那时候,自己还没开车,一直叫表弟当司机,给他工资。就这样自己一个人搞了两年,并且做大起来。
做大了后,这个车用不上,就以5万多元的价格卖掉了。2006年就开始带车队包工程,直到2008年结束。2008年开始承包工程,是做得最大的时候,当初是3个人合伙,自己出了32万元,承包地皮,建设一个6000多平方米的厂房,外加一栋2000多平方米的宿舍楼。这个工程花了两年,最后没挣到钱,因为2008年发生了金融危机。投了几十万元,自己觉得合伙人没找对,一个是重庆老乡,现在还常联系的,另一个是这个重庆老乡的朋友。当初重庆老乡介绍他的时候,看见他开着奔驰,以为是大老板,也就没想那么多,觉得能一起合伙就合伙。最后,没想到我们俩都被那个四川人骗了,他都没出钱,买什么材料都是我们俩先垫钱,也没留心眼,没想到后面什么时候他就拿着钱跑了,现在还有7万多元没追回来。幸好后面接了一个公路工程,挣回了一点钱。
2010年进了居委会。因为上个工程亏了几十万元,就有点心灰意冷,不想做工程了。不过在居委会上班的时候,也接过几个工程,当年接了一个肇庆至永安路段的轻轨第六段建设大工程,找了17台机器,请了六七十个工人,那时月收入都有30多万元。
2011年,在六步石场搞车队,从湖南搞了30多台车,路面很差,搞不到钱,社区又介意我老是往外跑,说要么在社区上班,要么辞了工作安心出去包工程,我最后决定安心在居委会上班,自此就没做工程了。
——选自幸福村老陈的访谈内容
在大旺综合经济开发区开发期间,到处都是工地,村里很多人开始买东风车帮工地拉泥土等建筑材料,特别是2004年兴起了一股“车队热”,买车包工程成为移民村的主要经济支柱之一。但是,移民们几乎都没有考驾照,买车、请司机投入大。为图便宜,大部分买的是二手车,证件不齐全,又经常需要维修,花费大。渐渐地,随着更大更专业的泥土车占领市场,除了五六名资金雄厚的村民持续做到现在,大多数村民都如老陈一样黯然退出了工程领域。
我:听说您现在开车包工程?
王军:嗯,现在也不怎么挣钱了。
我:怎么说?
王军:现在工程少,而且不好做啊,投的钱多,风险大。现在我是还在搞车队啊,但是也很少接活,有时候哪里有合适的工程才做一做。现在我的主要收入是收取停车场的停车费,村旁空地上停的都是外地人的货车。
以上选自笔者与现从事包工程行业的村民的谈话,他是移民村工程热潮时期的顶尖人物之一,也是现今村里包工程实力最雄厚者。调查显示,工程来源一般由老板、朋友介绍,或者自己主动去问,打听哪里有工地,再去跟别人竞标。买车、包工程需要很大的资金投入,也需要担当较高的风险,村里多数人倾向于稳定过日子,宁愿选择诸如进工厂等零资金或较少资金投入的行业,只有资金实力雄厚且了解该市场的人才选择包工程。
(二)个体户群体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个体户作为庞大的市场经济主体,在带动就业、促进民营经济的发展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大旺区政府与移民签订的《接收安置巫山县农村移民合同书》中规定:“按照国家及广东省的有关规定,移民迁入当年起,大旺区政府对非农开荒农业收入、农业特产收入,免税三年。根据安置后的实际情况酌情考虑,制定相关优惠政策,并予以扶持与照顾。”移民初期至今,移民村个体户一直都未曾中断。
2001年,幸福村40余岁的罗哥随其姐姐移民至大旺。他没有移民资格,户口至今还在重庆老家。他说自己是个苦命的人,14岁就开始去外地打工,一年后回家找了师傅学装修手艺,学成后去深圳跑工地,吃尽了苦头却没拿到工资,最后落得回家路上的吃饭钱都没有。艰辛回到巫山后,自己一人在县城做了几年装修。一次当包工头的时候,他在帮手下扛重物时不小心摔倒,嘴巴上划了一道大口子。
随姐姐家移民过来,罗哥便开始筹划开餐馆,以实现梦寐以求的心愿,却一直遭到家人的反对。结婚后,家里人还是不同意他开餐馆,他开始买摩托车拉客赚钱,也因自己的勤奋,每天的收入都比别人多。一天傍晚时分,口袋装着当天挣的197元的他,为了凑满200元,决定拉最后一位客人。也就在最后一档生意中,发生了车祸,自己的腿粉碎性骨折,客人受伤严重,一共花费了十几万元。出院后,他凭借着坚强的信念,手拄拐杖在工厂工作了四年。
2011年,罗哥辞掉了工厂的工作,一个人去内蒙古重拾装修的手艺,没想到北方气候太冷,冬季没活干,他又不得不揣着两个月挣的两三万元返回家。回家后,妻子与家人才同意他去做想做的事情。他带着女儿回到老家开始学习做粉、面。一周后,回到移民村在村口经营酸辣粉店,持续到现在。
罗哥说:“开重庆酸辣粉这个店很辛苦,每天早上4点多我就要起床准备,白天一个人经常忙不过来。老婆在厂里上班,下班有空就过来帮忙。虽说辛苦,但月均收入七八千元,也实现了我多年的梦想,很值得。”店里的牛肉面7元每碗,炸酱面6元每碗,铺面租金为1500元每月。客人多数是外地打工者,也有村民来买的,但较少。日销售量保持在两百碗粉、面,罗哥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命运多舛的罗哥在不惑之年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从当年的打工仔转变为餐厅老板,过上了好日子。同样,也有村民因养猪维持了高生活水平,并未因职业地位的低下丧失而固有的社会地位与声望。
个案4: WX, 49岁,养猪户
移民过来的时候,我自己身上带了10万块钱。那时候移民村只有我和村里另一个有钱人有手机。BB机、彩电也是我最先有的,我们家房子也是村里最先加建的,2008年之前就加建了两层,还是自己设计的,为孩子们留的,一人一层,没有按出租房的房型设计,但当时都租给了别人,自己家人住在养猪场。后面觉得不该让孩子们跟着住猪场,就把现在的房子装修了一遍我们家住第三层楼,是2008年装修好的,加上买家具一共花了20多万元呢。一楼、二楼租给别人。若是2008年不卖地,村里还有很多人加建不了房子的……门口那辆私家车是我的啊,买了六七年了,我在村里也算是很早买车的人了。现在养车一年要花3万多元,不是每个人都能买得起用得起的。
2001年12月,吉祥村49岁的WX就开始建猪圈养猪,那时他既在电信公司上班,又在家倒卖小猪仔。三年后,他见养猪利润大,便辞掉电信公司的工作而专门在家养猪。每天早上7点钟起床,去猪圈打扫卫生、给猪喂食,大概花费一小时,下午也同样用一小时打理猪圈,一天的工作量十分轻松。养殖的全为母猪,最多的时候高达60头。现在猪圈有50多头母猪,一般一头母猪一年可以生20多头猪仔,待猪仔一个多月后再卖掉。想买的人会专门上门来购置,不用自己拉去市场卖,而所养的母猪则需从猪种市场上购买。WX说:“刚开始的几年赚了不少钱,我买了辆汽车。这两年不行,都亏本了。但投入了那么多钱,现在又不可能突然撒手不干,继续养着吧,走一步看一步,以后干什么还不知道。”村里以前也有人养猪,但因市场不稳定、投入资金大,很多人都放弃了,现在就只剩他这一家养殖户。
虽为养殖户,生计方式听起来没那么光鲜亮丽,但WX的收入与消费能力在移民村处于上层水平。移民至今,他平日交往密切的多为财富多、声望高的社会阶层,他与实力雄厚的工程“头儿”WJ、社区工作者老何交谊甚好也是家喻户晓的事,在移民村保持着一定的社会地位。
移民村个体户中的地下经济——“发廊”、赌场也悄然地存在着。特别是2008年村民卖地后,每户人家突然有了十几万、几十万元收入,移民村好赌之风盛行,麻将馆、六合彩、赌场繁荣,一天输掉几万、十几万元是常有之事,有人也通过开赌场、“发廊”大赚了一笔。“‘发廊’大都是在村外面开店,就有一个人在村里开,他现在还在坐牢,2005年因为‘发廊’的事,跟顾客打架打死人了,被判了20多年,现在还在坐牢。”“吉祥村、幸福村都有人开‘发廊’,后来抓得严,很多人被抓,现在就少了很多,但村里有几个人还在开的。”调查显示,自2002年起,村里就有很多人经营“发廊”,因为开一家“发廊”的投入少、收益高,在一些村民看来是一种好挣钱的方式。近些年来,由于政府管制严格,强力打击嫖娼、赌博等违法犯罪活动,移民村“发廊”、赌场渐渐销声匿迹,仅存的几家也早不如当年那般猖狂,转为地下经营。
移民村村口两旁分别有三个菜摊(见图9),其中右侧一家是老人打理,两家是年轻人经营,马路左边三家都是老年人在摆摊卖青菜。两家年轻人的菜摊上的青菜从市场上批发而来,老人家卖的则是他们在移民村后空地上亲手挖地种的青菜。那几位老人在重庆老家时的生计也是卖青菜,因所居地地势平坦,离巫山县城近,在旅游业盛行的90年代,这样种菜卖十分赚钱,他们自己也引以为豪。现在市场经济发达,移民村周围有许多大型超市,自己种菜卖得又贵,只有平时来不及去超市买菜的外地打工者才会来光顾,每天也许只有几十元收入,但老人在家待着无聊,于是来村口卖菜凑热闹。
图9 村口菜摊
个案5:向奶奶,61岁
我:奶奶,什么时候开始种菜卖的?
向奶奶:前年才开始自己挖地种菜卖的,前几年我都是在外面干活,在工地上打杂、搬东西,给人煮饭啊,我什么都做过。现在自己有三块地,想挖就挖,没人管。
我:一般是哪些人会来买菜?
向奶奶:一般都是打工的,很多租房子住在移民村的人,晚上8点钟才下班,没时间去其他地方买菜,下班回来就顺路买菜回去,然后就睡觉了。
我:收入怎么样?
向奶奶:我不行,一天就挣五六十块钱,但对面那三家就挣得比我多,一天有一两百块,他们菜多,什么菜都有,姜啊,萝卜啊,什么都种了,我种的菜少。你看,我摊上的茼蒿不是我们家的,是隔壁姓苗的那家的,我们的菜卖得差不多了,也帮他们卖两把。
我:那帮他们卖收钱吗?
向奶奶:不收,我的卖完了就帮他们卖一点,不然我摊上菜摆得太少也不好看。而且,我们都是一个地方的,帮他们卖我也不好收钱的。
向奶奶是村里一位年过六旬的慈祥老人,她在菜地种菜供自家吃,太多的就拿去村口卖。青菜摊位不用交租金,在村民看来大家都是移民村的,路旁的地也属于移民村人共有。向奶奶菜摊上青菜一般是脚板薯(3元/斤)、芹菜(5元/斤)、生菜(3元/把)、豆苗(3元/把)、菜花(3元/把)、菠菜(3元/把)、香菜(1元/把)、葱(1元/把,重量为2两左右)。每天早上6点她就会起床收拾好,去村口菜摊坐着卖菜,中午12点左右回家吃午饭,下午三四点再去菜摊卖菜,直到晚上8点多才回家休息,若是当天较早卖完就提前回家。因青菜是自己种的,所以他们卖的价格比超市贵,但因外来打工者中较多人早出晚归,晚上下班回来为省时省力常在村口买青菜。据其他村民所说,老人种菜卖很赚钱,每天少则几十元,多则一两百元,月收入也是较为可观的。
(三)手工活
移民村村口有一家手工店,工作人员是一位30余岁的女性。她来自陕西,来大旺好几年了,目前在手工店打工,每月有两千余元的工资收入。一见有人进店看货,她就会热情推荐手工品,主要有缝制的小孩的鞋子、风扇零部件、开关零部件。手工活简单,只要懂一点针线活的人都会做,但需要耐心。若是村民想拿货回家做,也不用交押金,一般村里人都是拿500或1000个,每次至少拿500个货量,再于规定的三五天后验货交货。店里有专门的记录本记录拿货人员的联系方式等详细信息,手工费月结。根据难易程度,每种产品的价格不一,缝纫鞋(见图10)中有一双1元、7角、5角的价格。风扇部件(见图11)4分钱一个,开关短部件3.5分钱一个,开关长部件7分钱一个。但每次老板拿来的货都不一样,具体价格也需根据货物的不同制定。
图10 手工缝纫鞋
图11 手工风扇部件
我:阿姨,您在做什么?
阿姨:我在做手工活,我在家带小孩子,没事的时候就做做手工。
我:做的是什么部件啊?
阿姨:这些是风扇上面的零件,屋子里面很黑,要点灯,所以我在外面做。
我:这个手工多少钱?
阿姨:四分钱一个,一共是三步工序做成一个。在家里没事做嘛。看电视就容易睡觉,我也不打麻将,我赢得起,但输不起,赢了就高兴,输了就愁起来了。做这个手工一天有20块钱,做20个就有20块,但要是打麻将,输了就没了。
以上选自笔者与一位坐在自家门口做手工活的中年妇女的谈话。调查显示,村里少部分中年妇女闲来无事时会做做手工,补贴生活。一般家庭经济条件不是很宽裕的移民才会选择做手工,她们舍不得随便乱花钱,更不会选择有钱财风险的打麻将消耗时间。虽说手工活简单易学,但工作量大,也需要耐心,长时间劳作易犯颈椎病。家庭经济富裕的妇女则不会做此类工作,每天都过得很悠闲,打麻将、包车去肇庆市买衣服、去美容院做护理、AA制去唱歌等成了她们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也有一群爱唱歌、跳舞的中年女子,每天聚集在操场空地上跳舞健身,她们曾经两次登上了肇庆市春晚的舞台表演舞蹈,使移民村的广场舞团队在肇庆市乃至广东省都小有名气。
手工店老板是一位四会市的年轻小伙子,他先从不同的工厂里购置需要人工组装的零部件,再由移民村手工店的工作人员组装并支付其一定费用,最后收齐卖给工厂,从中获取利润。谈及为何来移民村开店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移民村人多,劳动成本低,就像你们说的那个供需关系一样的道理,你价钱低,跟别人一起抢客户单的时候,你就有优势,更有竞争力一些,你的利润也会更高一些。”移民村中本地、外来打工者中很多妇女都在家带孩子,她们抽不开身做其他工作,也不可能天天闲着或是逛街,手工活对于这部分女性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较好的生计方式。
总之,移民村主要有房屋租赁、经营茶馆、进厂务工、买货车跑工程、干手工活、开餐饮店与“发廊”等生计方式,呈较稳定与多元化趋势,实现了由以平衡性与互惠性为核心向以资本为主导原则的市场运作的转型。其中青中年男性从事的多为进厂务工、买货车跑工程与开餐馆等,是一个家庭的主要支柱,而中青年女性多数在家带孩子、干家务,少部分在厂里打工或做手工活挣零花钱补贴家用。老年人中,除了三家冯姓与一家田姓的老人选择清闲时在村口卖青菜,其他家庭的老人都在家带孙子或享清福,没事聚在一起唠嗑;还有一群爱钓鱼的老爷爷,他们每个月都花费几百上千元购买设备与饲料,享受钓鱼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