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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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木寨寨主尹秀,字锦章,青年时接过一任典军中郎将,后十常侍乱政,他解甲归田,隐匿此山庄。只安心耕读稼穑,课子文武,乐得清静悠闲。如今年逾花甲,但仍精神很好。他美髯飘飘,红光满面,双目炯炯有神,体格魁梧健壮,英气豪爽,威武不减当年。
姜维救尹赏回寨,尹寨主听到禀报忧心忡忡,他深藏不露,亲出寨门,将姜维接上山寨。大谢姜维说:“犬子游猎罹伤,幸遇公子搭救,老夫汗颜已极,快到前庭叙茶。”一面吩咐家人尹能,“即刻扶二少爷后院就医。”
宾主走进厅堂,寒暄落座。尹寨主见是夜闯山寨的少年,疑窦顿生,亲命家人端出白银二百两,笑着说:“公子舍命救人,恩比天高。敝山寨无以为报,些微酬酢,万望笑纳。”
姜维急忙起身推辞:“寨主见外了,快快收起,快快收起。”
尹秀坚持以银两馈赠,姜维愀然不快,正色疾言:“晚生决非贪利小人,救公子绝非偶然,实有另情,还需见谅。若老伯如此酬谢,当愧煞姜维。姜维当即出寨门,永不相见!”
言辞激烈,不容置诼。
尹寨主建姜维拒不接受,又看他少年英俊出类拔萃,大有英雄气概,绝非常人可比,只好言罢。转言问道:“姜郎缘何到此?有何事夜闯梨木寨?不妨明言,老夫当尽力相帮。”
姜维道:“新任天水太守之女十天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受太守之命,来列柳城查询,孰料无头无绪无可追觅。听人说太守千金与令郎有一面之缘,故登门寻问,夤夜唐突,还需见谅。”
哦,老寨主似有惊悟,若有所思,沉吟而言:“原来如此。尹赏何时见过太守千金?”
“寨主误会了。”姜维说,“和太守千金有一面之缘的是大公子尹悦。”
“他?”老寨主一怔,叫道:“尹能,即刻唤大少爷前来见我。”
一会儿,老家人尹能回报:“大公子清早离寨,至今未回。”
尹寨主长叹一声,颓然落座,似有满腹心事,头垂胸前,和先时判若两人。
姜维诧异,起身安慰说道:“令公子虽遭蛇伤,料也无妨,养息半月,自会恢复如常,寨主不必挂虑。”
“我虑非此也。”尹秀见姜维直言不讳,胸怀坦荡,舍己救人光明磊落,绝非奸诈之徒。又急人所难肝胆相照义薄云天!他心有所想,决定相托要事,故连声长叹不止。
姜维不知寨主因何愁戚,急忙询问:“寨主有何为难,直言无妨,姜维愿效犬马微劳,为你分忧解愁。”
言出肺腑,恳切非常。
尹寨主见姜维智勇双全,性情耿直,心里暗喜,坦诚说道:“我有一事,非同小可,于国于家大有干系,姜郎若不忌讳,老夫托你一往,如何?”
寨主之言,落地有声,姜维心头一激灵,问:“愿闻其详。”
尹秀起身离座,舒出一口长气:“苍天有眼,今日得遇姜郎,实陇右之大幸也。”说着,一只手拉住姜维,“请随我来。”
老寨主摒退下人,拉着姜维的手来到了东寨山庄,进了后院,奇奇怪怪钻进了马厩。从尹赏的坐骑的鞍鞯里抽出了一封信件,说道:“犬子三日游猎出寨,绝非玩劣不教,实是我有大事让他去送这份信函。岂料祸事相随,受人阻碍,不能前往。今幸遇姜郎,实陇右军民之幸——”说话时将信件递给了姜维。
姜维目光一扫封面,大吃一惊!
那封面骇然写着:
仇维山郡王杨启
仇维山的信函!这事非同小可。仇维山杨腾者,自汉献帝建安年初,为氐大帅。勇健多计,徙居仇池,自封百顷郡王,据仇维山八百里为仇池国。迄今虽未明确反汉,实早占山为王。——给他送的什么书信?
姜维踌躇不决,面露难色。
尹寨主看得明白,道:“老夫决不为难于你。姜维,你先听我说个明白,再拆信一看后委决如何?”
姜维道:“好。”
老寨主言道:
——说来话长。氐大帅杨腾,世居陇右,于我尹家累世交好关系密切。吾与杨腾同窗习文同师学武,亲如弟兄。世事沧桑,战祸纷纷,尤我陇上,自恒灵二帝以来,羌人作乱,部落争霸,刀枪兵戈生灵涂炭。大丈夫生于乱世,莫不以治国平天下为念。杨腾勇健机智实为将才,他先事韩遂,后随马超,拥兵自重,绰号“氐大帅”。汉献帝建安十六年辛卯(公元211年)韩遂马超起兵抗曹,联合西羌起兵二十万进发潼关,杨腾深有感触不愿同征,故率本部八千男儿徙移仇维山上,自号“百顷氐王”,建仇池国。他治国有方,自给自卫,从不滥生争端,侵扰百姓,我和他常有书信来往,各抒己见。
烽火战事,殃及黎民,翌年曹操派大将夏侯渊张郃进兵陇上,不出所料,马超大败,逃奔西川归顺刘备,韩遂被部下所杀,陇右才算平定。杨腾得保仇池,全凭地势险要及个中人和。曹操封他百顷氐王,也是奈何不得顺水推舟而已。当时之事,姜郎正处童髫之年,不甚明白,当今曹操,实乱世奸雄治世能臣也。
事在今秋,杨腾长子杨枭代父致函于我,说曹操将死,其子曹丕欲篡汉立魏,仇池国欲集陇右兵马结羌人之盟,以陇右为据,进取关中伐魏,迫协曹丕不篡汉祚。要我父子助他一臂之力,先取天水钱粮为保障,西羌军一到,再夺天水郡,继取南安郡,扩大势力进兵关中。无端战火,眼看就要从仇池小国燃起,弥散陇右。因此,我忧心如焚,寝食不安。我深知杨腾为人绝非好战之徒,故修书谏劝让他罢兵勿战,岂料遣犬子游猎送信,三日内均遭人盯梢酣斗阻截,今日又罹蛇伤,此事大有隐情,老夫束手无策。
苍天开眼,幸遇姜郎。老夫一生阅人无数,绝不会看错你。但愿姜郎以陇右百姓为念,不负我望,为天下太平鼎力相帮,老夫感恩不尽!
——老寨主一席话,听得姜维喑然伤感,激动而言:“维十岁壬辰(公元212年),羌人兵犯天水,家父以民族大义去谏羌王,被其部下箭殇而亡,抛尸葫芦河畔,八年来我母子含愤茹痛,荼孽之苦,不言以喻!提起兵燹鏖战,维深恶痛决!”
老寨主大惊问道:“令尊是天水主簿功曹姜冏!”
姜维道:“正是家父。”
啊,尹秀惊叹失声,感极而言:“难得难得,令尊勇谏羌王,视死如归,乃陇上大贤士,其德无量,万民景仰!有其父必有其子,姜郎少年英雄,老夫有幸结识,实三生有幸!”
“寨主过奖了。”姜维感慨万千,“想我陇右,本为富庶之乡,连年兵戈战乱,男儿卒死沙场,陋室空堂,门孤闱寡,且又吏税田赋,役差劳丁,强索硬逼,生活严酷!大好河山,满目疮痍!方今羌人蠢蠢欲动,西川刘备虎视眈眈,战祸酝酿,令人痛心疾首!生逢乱世,若能平息一场干戈争杀,极就粉身碎骨,维也在所不惜!”
“好男儿!”尹秀听言,深为感动,美髯飘动,近前一步,紧紧抓住了姜维的手腕,说:“地方靖安,匹夫有责,老夫本欲亲上仇维山面见氐大帅,奈家事烦琐,大儿尹悦桀骜不驯,屡生争端,目今战火迫在眉睫,老夫忧心如焚,姜郎肝胆相照,肯闯仇维山面见氐大帅,实苍天开眼,万民幸甚!”
姜维谦虚说道:“唯恐姜维不才,有负老寨主厚望。”
“决不会的。”尹秀满有信心,拉着姜维,转回厅堂。
“还需从长计议。”
夜深人静,姜维离开了梨木寨,老寨主一直送下山寨,千叮咛万嘱咐:路上小心!
又道:“吾有一女,小名茵草(尹草),去年上了仇维山,若能碰到,带他回来。
还有,仇维山有一歌诀,务必牢记。
仇池仇维山,三十六回旋,回回有险阻,旋旋藏机关。
八大清凉洞,王在小有天,下马头前后,十二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