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松风居
晨曦透过“松风居”巨大的落地观景窗，将柔和的金色光芒洒满客厅。窗外，笼罩奥林匹斯城邦的巨大穹顶如同一个倒扣的琉璃碗，其内的人造天幕正模拟着地球晨光的渐变——从深蓝到鱼肚白，再到此刻温暖的金黄。远处，“昆仑”生态区方向，隐约传来经过环境系统优化的、悠扬的晨钟声，低沉而肃穆，穿透稀薄的火星空气，为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智能管家“松烟”早已无声地开始了工作。客厅一侧，由整块温润玉石纹理复合材料打造的智能茶台上，一个造型古朴雅致的紫砂壶正冒着袅袅热气。壶身刻着“涤烦”二字，旁边几只薄胎白瓷杯温润如玉。茶台内置的微型力场精确控制着水温，壶中上好的明前龙井在恰到好处的热力下舒展，释放出沁人心脾的清香。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芬芳与智能香氛系统释放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从厨房区域飘来的、刚刚烘烤好的芝麻烧饼的诱人焦香。
苏墨穿着一身舒适的深灰色丝绸家居服，坐在临窗的悬浮椅上。他面前悬浮着一本打开的、泛着柔和蓝光的古籍全息本——《甘石星经》的量子加密复原版。他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一行行古老的篆文和对应的星图解析便在他眼前流淌，偶尔停顿，在旁边的全息笔记上留下几行飘逸的行书批注。窗外，几艘早起的悬浮通勤艇如同银色的游鱼，在鳞次栉比、融合了传统飞檐与现代流线造型的建筑群间无声穿梭。更远处，星港的巨大轮廓在晨光中苏醒，开始吞吐着新一批的星际航船，引擎启动的幽蓝光芒如同点点星辰。
“哥，早！”苏琳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从她的房间传来。她穿着一套印有Q版麒麟图案的毛绒家居服，揉着眼睛走出来，头发还有些蓬乱，像只刚出窝的小兽。她径直走到茶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捧着温热的瓷杯小口啜饮，眼睛满足地眯起。“松烟，我的芝麻烧饼和豆浆好了没呀？”她对着空气喊道。
“已准备就绪，苏琳小姐。营养配比：芝麻烧饼（全麦胚芽粉、火星原生芝麻酱、低聚糖）、豆浆（非转基因火星大豆、无添加）。”厨房区域传来松烟温和的合成语音，带着一丝拟人化的暖意。一台造型圆润、表面模拟竹编纹理的服务机器人无声滑行而出，托盘上放着热气腾腾、金黄酥脆的烧饼和一杯乳白的豆浆。
苏琳欢呼一声，接过托盘，盘腿坐在苏墨旁边的悬浮软垫上，满足地咬了一大口烧饼，酥脆的芝麻粒簌簌落下。她一边嚼着，一边好奇地探头去看苏墨面前悬浮的古籍全息本。“又在看这些星星的‘老黄历’呀？有什么新发现吗？”她含糊不清地问。
苏墨放下手中的虚拟笔，端起自己的茶杯，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古老星图上标注的某些特殊天象记录上。“古人观星，虽无精密的仪器，但对天象变化的记录却极尽详实。你看这里，”他手指轻点，放大一段关于“荧惑守心”的记载和旁边一幅略显粗糙但方位感极强的星图，“将这份记录与‘深空之耳’数据库里对应年代的深空背景辐射异常数据进行交叉对比…有些微妙的关联性值得深究。”他的语气带着学者特有的专注。
“哦——”苏琳拖长了音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被自己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吸引。终端投射出的全息屏幕上，正展示着学院艺术展的投稿平台界面，她昨天上传的那幅名为《混沌之梦》的作品下面，已经有了不少评论。有惊叹其视觉冲击力的，有讨论其解构手法的，也有几个评论直言“过于阴暗晦涩”、“与传统美学背道而驰”。苏琳撇了撇嘴，手指飞快地滑动着屏幕。“哼，不懂欣赏！这叫‘于无声处听惊雷’！艺术就是要表达真实感受嘛！”她小声嘟囔着，又咬了一大口烧饼，仿佛要把那些负面评价都嚼碎咽下去。
“叮咚——”一声清越的门铃声，模拟的是古琴的泛音。
“访客身份识别：罗维博士。权限：挚友级。”松烟的声音响起。
“快请进！”苏琳眼睛一亮，抢先喊道。
公寓的智能门无声滑开。罗维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火星清晨特有的、微凉的尘息。他穿着一身略显皱巴的白色实验室大褂，外面随意套了件深蓝色的工装夹克，标志性的量子计算笔被他像簪子一样随意别在有些凌乱的发髻上，几缕不听话的黑发垂在额前。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稷下学宫量子实验室”标志的保温食盒，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苏墨！琳琳！早啊！”罗维的声音充满活力，与他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他熟门熟路地走到茶台边，也不客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然后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食盒。“猜猜我带什么来了？王师傅‘天厨’智能料理机最新复刻成功的——北宋汴梁‘梅花汤饼’！据说是根据出土的《山家清供》全息食谱残卷优化出来的！我排了半小时队才抢到！”
“哇！梅花汤饼！”苏琳瞬间忘了艺术展的烦恼，眼睛放光地凑过去。
罗维打开食盒，一股混合着梅花幽香、菌菇鲜香和面食麦香的奇特而诱人的气味弥漫开来。食盒内分三格：一格是清澈见底、点缀着粉色梅花瓣（可食用分子料理模拟）的滚烫素高汤；一格是薄如蝉翼、形似五瓣梅花的生面片；还有一小碟搭配的酱料。他动作麻利地将几片“梅花”投入汤中，面片遇热瞬间变得晶莹剔透，如同真正的梅花在汤中绽放。
“尝尝！尝尝！”罗维催促着，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饼推到苏墨和苏琳面前，自己也端了一碗，迫不及待地吸溜了一口，烫得直哈气，脸上却满是幸福。“绝了！这汤头，这面片的筋道…古人的智慧加上现代的精准控制，完美！”
苏琳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尝了一口汤，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满足地眯起了眼。苏墨也拿起汤匙，汤的清澈鲜美和面片恰到好处的柔韧确实令人惊艳，这融合了古法与现代科技的美食，正是这个时代独特魅力的一角。
趁着苏琳沉浸在美食中，罗维凑近苏墨，压低了声音，脸上的兴奋被一丝凝重取代，他从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全息投影仪。“苏墨，你昨天走后，我睡不着，又用‘九章’超算跑了一遍你那份异常谐波的数据…结果不太妙。”他手指在投影仪上快速操作，一个复杂的、不断跳动的三维频谱图投射在两人之间的空中。代表异常谐波的那条幽蓝色能量曲线，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毒蛇，其振幅在图表上呈现出明显的、不稳定的攀升趋势，尤其是在几个特定频段，数值已经突破了之前的监测上限，用刺眼的红色高亮标注出来。
“看这里，还有这里，”罗维指着几个红色峰值点，声音低沉，“振幅增强的斜率在加快，而且…能量特征出现了新的‘谐音’，像是主旋律之外又叠加了新的…‘乐器’？或者说，新的‘源头’？”他的眉头紧锁，“更奇怪的是，‘深空之耳’在猎户座K-7-33区的主阵列，从昨夜开始传回的数据包…出现了极其微小的、周期性的延迟。虽然还在误差允许范围内，但结合这异常的谐波增强…我总觉得不对劲，像是什么东西…在干扰，或者在…‘调音’？”他用了一个不太科学但极其形象的词。
苏墨放下汤匙，看着全息图中那条愈发狰狞的幽蓝曲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想起昨天新闻里“幻影星纱”那转瞬即逝的诡异波动，想起苏琳画板上那些被亵渎扭曲的古老纹饰。这些看似无关的碎片，在罗维带来的新数据面前，仿佛被无形的线隐隐串联。
“新的谐音…干扰…调音…”苏墨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温润的玉石茶台表面，“罗维，有没有可能…这谐波本身，就是一种…‘载体’？它在传递着什么？或者说…它在‘唤醒’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喝汤的苏琳突然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她指着窗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哥…罗维哥…你们看外面…那云…好怪…”
苏墨和罗维同时转头望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奥林匹斯城邦穹顶之上，那由环境控制系统精心模拟的、金黄色的晨光天幕，此刻在靠近“昆仑”生态区穹顶边缘的天空中，一小片区域的光线…发生了极其细微、难以言喻的扭曲。
那不是云层的变化，也不是光影的错觉。那片区域的金色晨光，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涟漪。涟漪的中心，光线似乎变得粘稠、迟滞，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淡薄、转瞬即逝的、与全息图中那条幽蓝色谐波异常相似的…冷色调。就像一滴冰蓝色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滴入了温暖的晨光之中，瞬间被稀释，却又留下了一抹无法忽视的异样痕迹。
这景象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那片天空便恢复了正常，温暖的晨光依旧均匀地洒向城邦，仿佛刚才的异样从未发生。街道上悬浮车依旧穿梭，早起的人们在穹顶下的公园里打着太极或进行晨跑，无人察觉头顶那片天空刹那的异常。
但松风居内的三人，却都清楚地看到了。
苏琳手中的汤匙啪嗒一声掉在碗里，溅起几滴汤汁。她呆呆地看着窗外，小脸煞白。罗维张着嘴，忘了合拢，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困惑。苏墨则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抬头凝视着那片刚刚恢复“正常”的天空，晨光映在他脸上，却驱不散他眼中凝聚的、越来越深的寒意。
窗外，火星城邦的日常画卷依旧在徐徐展开：智能清扫机器人沿着街道无声滑行；全息广告牌开始播放新一天的资讯；远处传来社区学堂稚嫩的《三字经》诵读声；食物的香气从楼下早市的方向飘来…一切都充满了秩序、生机与熟悉的烟火气。
然而，那幽蓝谐波的异常增强，那深空信号的莫名延迟，那晨光天幕转瞬即逝的诡异涟漪…这些微小的、几乎被日常洪流淹没的异常信号，如同潜藏在和谐乐章下的几个错音，虽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它们无声地提醒着窗前的苏墨：在这片由人类智慧和古老文明共同构筑的、看似平静美好的家园之上，在那片被精心模拟的温暖晨光之外，广袤而深邃的宇宙，似乎正以一种他们尚未理解的方式，发出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不安的…回响。这份回响，正悄然渗透进他们的日常，如同冰水，滴入温热的茶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