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争摇雨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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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雪夜狼瞳

风雪如怒,裹挟着死亡的尖啸,狠狠抽打着陈暮的脸,那两点从土墙根浓重阴影里骤然亮起的幽绿光芒,如同九幽之下点燃的鬼火,冰冷、凶残,带着最原始的饥饿和赤裸裸的杀意,瞬间攫住了陈暮全部的呼吸和心跳,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灭顶的恐惧。

一道巨大的毛茸茸的黑影,撕裂了狂舞的雪幕,从墙角的黑暗中暴起,它四肢蹬地,积雪被强大的力量向后激射,带起一蓬浑浊的雪雾。

那黑影在空中完全舒展开,虬结的肌肉在灰黑色的皮毛下贲张,一张布满森白獠牙的血盆大口怒张着,喉咙深处滚动着令人魂飞魄散的低沉咆哮,直扑陈暮的咽喉。

死亡的阴影,带着利齿和腥风,瞬间笼罩。

陈暮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滴落着涎水的巨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冰冷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连一声绝望的尖叫都发不出来。

就在那闪烁着寒光的獠牙即将触及他脖颈皮肤,甚至能感受到那喷吐出的带着腐肉气息的热气的刹那——

“砰!”

身后,那扇刚刚被他撞开,又被狂风掼上的腐朽门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整扇门板仿佛被一头狂暴的巨兽从内部硬生生撞碎,木屑、碎冰、积雪混合着狂暴的气流,如同爆炸般向外喷溅。

一道身影,裹挟着门内昏黄的光影和浑浊的热气,如同破开地狱之门的凶神,狂飙而出,速度之快,在陈暮的眼中只留下一道撕裂风雪的残影。

一道森寒、决绝,带着斩断一切的凛冽杀意,比那扑来的恶狼更快、更狠,它撕裂了陈暮眼前混乱的风雪,精准无比地切入那巨大狼影扑击的轨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

陈暮清晰地看到:刀锋切入的位置,是狼颈下方最柔软的咽喉。那灰黑色的坚韧皮毛在绝对的力量和锋锐面前,如同脆弱的败革般被轻易破开。

冰冷的金属切进温热的血肉,切断坚韧的筋膜,割开粗大的血管……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却又在陈暮极度惊恐和放大的感官中,留下了每一个残酷的细节。

“噗嗤!”

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撕裂声,伴随着滚烫液体猛烈喷溅的“嗤嗤”声,在死寂的雪夜中骤然炸响!

热血!

浓稠、滚烫,带着浓烈腥气的狼血,如同开闸的喷泉,在巨大的压力下狂飙而出,大半泼洒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融化积雪,蒸腾起一片诡异的带着血腥味的热雾,还有一小股,带着强劲的冲击力,毫无保留地、劈头盖脸地喷溅在陈暮僵硬的脸上、脖颈上。

那温度滚烫,烫得他皮肤一阵灼痛。

那气味浓烈,浓烈得让他刚刚平息一点的胃囊再次剧烈抽搐。

“呜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混合着骨骼碎裂和气管漏气的“嗬嗬”声,从那巨大的狼口中迸发出来,这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威慑,而是充满了生命急速流逝的痛苦和绝望。

巨大的冲击力让狼尸在空中猛地一滞,随即像一只被抽掉了骨头的破口袋,沉重地、软塌塌地砸落在陈暮脚边的雪地里,溅起大片混合着血水的污雪,幽绿的狼瞳迅速失去了光泽,只剩下空洞的死灰,死死地瞪着漫天风雪。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狼扑,到门碎,到刀光起,到热血溅……快到陈暮的思维完全跟不上。

陈暮瘫软在冰冷的雪地里,脸上、脖颈上黏腻滚烫的狼血正迅速冷却,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粘稠感和刺骨的寒意,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尚未散尽的恐惧,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全是铁锈般的腥甜,但他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茫然地、失焦地瞪大双眼。

风雪依旧在耳边狂啸,卷起地上沾染了狼血的污雪,一个高大嶙峋如同铁铸的身影,沉默地挡在了他与那片吞噬了恶狼尸体的黑暗之间——是萧破虏。

萧破虏背对着陈暮,身形在风雪中如同扎根于冻土的磐石,纹丝不动,那柄式样古朴的长刀斜斜垂在身侧,暗沉的刀身上,浓稠的狼血正顺着刀尖,一滴一滴地坠落,砸在洁白的雪地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触目惊心的暗红梅花,风雪吹动着他破旧皮甲的下摆,猎猎作响,露出腰间那柄刀的刀鞘——磨损得厉害,却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冷硬。

萧破虏没有回头看一眼瘫软在地的陈暮,只是那比刀锋更冷、更硬,毫无起伏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嘶吼,如同冰锥般狠狠凿进陈暮的耳朵里:“想死,滚远点!”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别脏了老子守的地界!”

这句话,比刚才的狼嚎和喷溅的狼血,更冰冷地刺透了陈暮混乱的意识,不是关心,不是拯救,而是纯粹的赤裸裸的厌恶和驱逐,仿佛他陈暮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烽燧,对这块地界的一种玷污。

陈暮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被彻底碾碎的羞辱和绝望,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未干的狼血混杂着冰冷的雪水,沿着脸颊滑落,滴进领口,带来一阵阵寒颤。

萧破虏的话音刚落,土墙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骤然亮起了更多的幽绿光点。

两点,四点,六点……如同鬼火般次第点燃,密密麻麻,充满了贪婪、凶残和同伴被杀的暴怒,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声如同闷雷般在阴影深处滚动,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

狼群!它们被同伴的死亡和浓烈的血腥味彻底刺激得狂躁起来。

“嗷呜——”

一声更加高亢、更加愤怒,仿佛在召唤和指挥的狼嚎从阴影深处炸响。

“嗖!嗖!嗖!”

几道灰黑色的矫健身影,如同离弦的箭矢,猛地从阴影中蹿出,这些狼不再像刚才那头巨狼一样正面猛扑,而是利用土墙和风雪作为掩护,以惊人的速度和诡异的折线轨迹,从不同的角度,朝着挡在陈暮身前的萧破虏包抄扑来,它们的利爪刨起大片的雪沫,獠牙在黑暗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萧破虏那双死寂漠然的黑瞳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刀锋淬火般的锐芒,他没有丝毫后退,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握刀的手腕只是极其轻微地一抖,那滴血的刀锋便在风雪中划过一个微小而精准的弧度。

“找死!”

冰冷的两个字从萧破虏齿缝间迸出,他动了,不是闪避,而是迎着最近一头扑来的恶狼,一步踏前,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发出沉闷的“咯吱”声,这一步,快如鬼魅,却又带着山岳倾倒般的沉重力量感。

刀光再起,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匹练,而是化作了数道在风雪中交错闪烁的死亡弧线,快、准、狠,没有丝毫花哨,每一刀都带着战场搏杀磨砺出的最简洁高效的杀戮本能。

“噗!”

刀锋精准地切入一头从侧面扑来,试图攻击萧破虏肋下的灰狼颈侧,巨大的力量几乎将那狼头斩落一半,狼尸带着巨大的惯性斜飞出去。

“嗤啦!”

另一头从正面低伏潜行,试图撕咬萧破虏小腿的恶狼,被他反手撩起的刀锋自下而上剖开了柔软的腹部,滚烫的肠子和内脏混合着血水喷涌而出,洒在雪地上。

第三头狼最为狡猾,它高高跃起,试图越过萧破虏的头顶,直扑他身后的陈暮,萧破虏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凭借风声和杀气的感知,握着刀柄的手臂猛地向上一格,沉重的刀柄末端如同攻城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撞在那凌空扑下的狼腰上。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嗷——”

那恶狼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极致的惨嚎,身体在空中诡异地一折,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鸟,软绵绵地砸落在雪地里,口鼻喷血,后腰呈现一个可怕的反折角度,四肢徒劳地抽搐着,眼看是活不成了。

兔起鹘落,呼吸之间,三头凶悍的恶狼,在萧破虏那柄滴血的长刀下,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草,瞬间毙命。

雪地上又多了几大滩迅速蔓延又被风雪覆盖的暗红血迹,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狼群内脏特有的腥臊恶臭,在烽燧门前这片小小的空地上弥漫开来,几乎压过了风雪的呼啸。

剩下的几头狼,被这雷霆般的杀戮彻底震慑住了,它们猛地刹住前冲的势头,幽绿的狼瞳中凶光依旧,却明显掺杂了浓烈的忌惮和恐惧,它们低伏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龇着森白的獠牙,却不敢再轻易上前,几双贪婪的眼睛,在萧破虏那如同煞神般的身影和陈暮之间来回扫视,焦躁地用爪子刨着雪地。

短暂的僵持,只有风雪在怒号,萧破虏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长刀斜指地面,刀尖上的血滴落得更快了,他微微喘了口气,呼出的白气瞬间被狂风撕碎,冰冷的黑瞳扫视着那几头逡巡不前的恶狼,眼神里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凝重,他知道,狼群的凶性一旦被彻底激发,绝不会轻易退去,血腥味只会刺激它们更加疯狂。

就在这时——

“呜——嗷嗷嗷——”

一声极其悠长且穿透力极强的狼嚎,陡然从烽燧后方,靠近他们堆放杂物的矮坡方向传来,那嚎叫声中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某种指令。

包围着萧破虏和陈暮的那几头狼,听到这声嚎叫,幽绿的瞳孔猛地一缩,喉咙里的“呜呜”声瞬间停止,它们像是接到了无法抗拒的命令,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眼前的猎物,猛地转身,矫健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土墙拐角的黑暗风雪之中,只留下几行凌乱迅速的爪印。

跑……跑了?

陈暮瘫在雪地里,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那几双幽绿凶瞳带来的压迫感骤然消失,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猛地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虚脱和后怕。

萧破虏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投向烽燧后方的矮坡方向,风雪太大,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黑暗,但那声指挥般的狼嚎,还有狼群如此果断的撤离,绝不寻常!

“老……老萧……”

一个惊魂未定带着颤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张疤瘌,他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插过肉的棍子,脸色比陈暮好不了多少,那道刀疤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加狰狞,他显然目睹了门外这场短暂而血腥的搏杀。

“狼…狼怎么跑了?”他声音干涩地问,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萧破虏的畏惧。

萧破虏没有回答张疤瘌的问题,他收回投向黑暗的目光,缓缓转过身,那张沟壑纵横如同风化石雕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也没看瘫软在地且脸上身上沾满狼血和污雪的陈暮,仿佛那只是一块碍事的石头。

萧破虏径直走向烽燧门口,脚步沉稳,踩在染血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关门。”

他经过张疤瘌身边时,只丢下两个冰冷的字眼,张疤瘌一个激灵,连忙缩回身子,手忙脚乱地去拉那扇碎裂的门板。

萧破虏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的昏黄光影中,那扇破门在张疤瘌的拖拽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艰难地、歪歪斜斜地重新合拢,隔绝了门外肆虐的风雪和浓烈的血腥。

陈暮依旧瘫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萧破虏那彻底的无视,让他感到一种比风雪更刺骨的寒冷和茫然,他脸上的狼血正在迅速冷却、凝结,带来紧绷和刺痛。

陈暮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胆汁的苦涩和血腥味的翻涌。

风雪无情地抽打着陈暮,带走他体内残存的热量,他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陈暮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刚才恶狼扑出的墙角阴影,扫过那片被狼群短暂刨挖过的地方,几头狼的毙命和后续狼群的围攻,让那里的积雪被踩踏得一片狼藉,露出了下面冻得坚硬如铁的黑褐色土地。

就在那片凌乱的雪泥和冻土混杂的地方,在靠近土墙根部的位置,有一小片颜色异常的东西,不是雪的白,不是泥土的黑褐,也不是狼血的暗红,而是一种陈旧的带着暗沉花纹的布。

陈暮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艰难地向那片墙角爬去,冰冷的雪钻进袖口,冻得他手指发麻,他也浑然不顾。

近了,他终于爬到了那片墙角下,这里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能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小片布料,被冻在坚硬冰冷的泥土里,只露出了一个边缘,布料很厚实,像是襁褓用的那种粗棉布,上面印染着模糊的早已褪色发暗的花鸟图案。

一只小小的冻得发青、僵硬蜷曲的手指,正死死地攥着这片布料的边缘,那手指那么小、那么脆弱,显然是属于一个婴儿。

而在那手指旁边,在狼群疯狂刨挖掀开的冻土下,隐约可以看到半张同样冻得青紫且覆盖着冰霜的属于女人的侧脸,她的眼睛空洞地睁着,里面盛满了风雪也无法冻结的绝望和悲恸,直直地望向烽燧的方向,她的身体被冻土和狼爪刨开的雪泥半掩着,旁边散落着几块被啃噬得残缺不全并带着齿痕的惨白碎骨……

“呃……呕!”

陈暮再也无法承受,比在烽燧里闻到肉香时强烈百倍的恶心感和巨大的悲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猛地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双手死死抠进冻土里,身体剧烈地痉挛,胃里早已空无一物,只能痛苦地干呕着,灼热的胆汁混合着血丝,从喉咙里呛咳出来,溅落在雪地上。

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呜地吹过墙角,如同无数亡魂在凄厉地哭嚎,那攥着襁褓碎布的青紫小手,那半张凝固着无尽绝望的妇人脸庞,还有那被啃噬的碎骨……构成了这世道最残忍、最直白的注脚。

就在陈暮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冲击得魂不附体,痛苦干呕之时——

“呜——呜呜呜——”

一阵低沉、浑厚且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召唤,骤然划破了狂暴的风雪之夜,一声未落,一声又起,连绵不绝。

这号角声,不同于狼嚎的凄厉,它更加沉重,更加悠长,它并非来自近处,而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漫天风雪,灌入陈暮耳中,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那声音里蕴含的不仅仅是威势,更是一种赤裸裸的宣告死亡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烽燧周遭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