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隐形的枷锁
“叮叮叮叮叮叮”随着下课铃声的想起,田韭熟慌忙的收拾完东西就往教室外跑。
“田韭熟你真是个急性子,多一分钟到家少一分钟到家你能多吃块肉一样”夏小薇看到田韭熟又着急忙慌的收拾东西,忍不住打趣她。
“她每周六都这样,我都好奇她妈妈是不是每周都做好了红烧肉等她回家”刘婷看着已经跑出教室的田韭熟,同样充满诧异与不解的打趣着。
“她家在哪里啊,有这么着急吗”晓晨忍不住好奇的问。
“她老家跟我在一个镇,现在住在县城,但是具体住在哪我不是很清楚了”夏小薇自以为比其他人更了解田韭熟,自信满满的向她们科普。
放学的人潮像开闸的洪水,喧嚣着涌出校门。田韭熟顺着人流艰难地挤到前排,她一眼就看到了父亲,他穿着那件辨识度极高的工装大褂,后背印着硕大的、色彩俗艳的“金龙鱼”广告字样,此刻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大褂前襟沾满了深浅不一的油污和灰渍,像是记录着无数个辛劳日夜的勋章,唯独那一竖排粗布纽扣,倔强地、一丝不苟地扣到脖颈,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庄重。两条黢黑的套袖紧紧箍在胳膊上,磨损得发亮,像两块坚硬的甲壳。
他双手稳稳扶着那辆老旧的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车身斑驳,锈迹在车把和三角架上蔓延。他就那样沉默地站着,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染满风尘的雕塑。这辆笨重的自行车和他佝偻却努力挺直的脊背,在衣着光鲜、步履轻快的学生潮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扎眼。
“爸”
田韭熟感到一股热流瞬间冲上脸颊,耳根发烫。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仿佛想把自己藏进人缝里。她深吸一口气,埋着头,快步向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走去。脚下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踏在滚烫的沙砾上。她没敢看周围,迅速侧身坐上那硬邦邦的后座。
“放学了,坐好,回家了”
凤凰车随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父亲用力一蹬,车子摇摇晃晃地驶离了校门口那片让她窒息的喧嚣。她紧紧抓住冰冷的车架,将脸埋得更低,恨不得缩进父亲的背影里,躲避身后那片属于青春校园的、明亮却让她无所适从的光。车轮碾过路面,链条发出单调的“咔哒”声,像是敲打在她心坎上,提醒着她两个世界之间那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爸,下次你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自己怎么回去,虽然就一条街,也有两公里呢”
“能省就省着点,现在赚钱可难了,打车回家得五块钱”
田韭熟没再说话,她知道家里的困难。
田韭熟初一那年冬天,空气里弥漫着冰碴子般的寒意。一个举报电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彻底击碎了家里的平静。
父亲被带走了,罪名是私藏那杆早该锈蚀的土枪——早年父亲在东北干活时一个工友所赠,一直压在床底下从未使用过。因为它,这个本就穷困的家庭即将承受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
三千块钱的罚款单开下来的时候,屋里静得能听见灶膛里柴火灰烬坍塌的簌簌声。在那个年代,在土里刨食的农村,一家人勒紧裤腰带忙活整整一年,风调雨顺,汗珠子摔八瓣,能攒下的钱也不过是皱巴巴的千把块。三千块?那几乎是掏空家底再背上三年债的数目。
但比金钱的损失更致命的是脸面。母亲,那个把“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刻在骨子里的女人,在父亲被从派出所带回来的那天,整个人都塌了。村里人有意无意的目光,压低的议论,像无形的芒刺,扎得她体无完肤。那个曾经挺直腰杆走在田埂上的女人,再也无法在熟悉的村子里抬起头。
“待不下去了……”母亲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决绝的冰冷。这是田韭熟第一次在母亲眼中看到如此浓重的、无法化解的羞耻和绝望。
于是,一场背井离乡的迁徙,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仓促上演。
他们放弃了赖以生存的土地,那浸透了汗水和世代记忆的田亩。仿佛斩断与过去的唯一脐带。接着是咬牙签下的贷款,沉甸甸的债务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最终,他们进了城。在城南那片喧闹却陌生的街区,在弟弟就读的小学正对面,一个狭窄的铺面被盘了下来——“诚信粮油店”。
这个选择透着无奈,却也是无奈后最好的选择。一方面,他们进了城方便照顾年幼的弟弟上下学;一方面,他们需要赚钱养活两个年幼的孩子,养活这个家。这是他们进城后能想到的、勉强维持生存最直接、也最卑微的营生。
“妈,我回来了”
田韭熟跳下自行车,径直走向小店。还没进门,就瞥见母亲在狭小的空间里忙碌做饭的身影。店铺不过十平米见方,她这一进来,更显局促。店铺左边是条窄窄的弄堂通道,直通后院;院里楼上楼下租住着几户人家,有开出租的,也有做别的营生。右边紧挨着一家理发店,店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理发师,独自打理着生意。
田韭熟一家四口就挤在店铺后面。父亲用复合板隔出个四五平米的空间,里面仅能塞下一张一米五宽的床。平时她和弟弟田韭翀住校,周末回来只能打地铺。那张床早已不成样子,被各种杂物堆得又脏又乱。田韭熟一点也不想回到这里,她不知道自己的脚该往哪儿站,更不愿多看这乱糟糟的窝一眼。她只能局促的坐在床边,看着母亲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
田韭熟刚拿起筷子,父亲的话就飘了过来:
“平时我跟你妈都舍不得吃肉。”
“你们在学校还能吃上肉,比我们在家强多了。”
“好好学习,不然都对不起我和你妈吃的苦。”
田韭熟最怕听这个。她指尖一顿,默默放下筷子,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没半点胃口。
她多想此刻就长大,立刻飞出去赚钱养活自己,帮父母翻身,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再也不要因自己让父母吃苦,再也不要听见那句钉在心上的“都是因为你”。从四岁起,她的字典里就没有周末和假期,连小升初那个本该轻松的暑假,也耗在乡下小店帮父母看店。
委屈的泪水终于决堤。同宿舍的晓晨,父母请名师一对一,一节课的价钱够她吃两个月;刘婷的妈妈每次来,大包小包的零食,塞钱时总念叨“穷家富路”;夏小薇有当老师的爸爸和五个宠她的姐姐,钱花不完还能存下许多……她把每个人的好光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发现没有谁比自己更苦。这苦,不仅是口袋空空,更是被那无处不在的“省着点花”的焦虑,腌透了的日子。
“我吃饱了。”
田韭熟放下筷子,始终低着头,快步走出隔间,只想逃到院子里透口气。
身后隐约传来母亲压低声音的责备:“好好吃着饭,你非说那些干啥……”
父亲的声音立刻拔高,追着她的背影:“我说啥了?不就叮嘱几句?翅膀硬了是吧?一句都说不得了?”
“有啥话不能等吃完再说……”母亲试图打断。
“现在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她小时候写日记还知道心疼爹妈辛苦呢!”
父亲的怨气像开了闸,一句接一句砸出来:“放学就看店,洗衣做饭抢着干!现在呢?书越读越回去,光想着自个儿!”
父亲的抱怨还在身后翻滚,他不喜欢长大后的田韭熟,他越来越感受到田韭熟的叛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对他说一不二的田韭熟了。如今只剩下一身他看不懂的“硬骨头”。
而此时的田韭熟,蹲在院角厕所边,左手抵着发烫的脸颊,右手捏了根草棍,无意识地拨弄地上的蚂蚁。她盯着那些小小的黑点出神——它们看似自由地爬行,其实每一步都困在方寸之地,像极了她自己。一道无形的沉重枷锁,早将她牢牢锁住,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她渴望逃离,却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