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阶层的鸿沟与无声的告别
李小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着车回到家的。新车的速度带来的不是快感，而是逃离地狱般的仓皇。寒风灌进他的领口，冻得他浑身麻木，却麻木不了心口那被撕裂般的剧痛。丫头冰冷的质问和愤怒的泪水，像慢镜头一样在他脑中反复回放，每一次都让他痛不欲生。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和小丑，不仅欺骗了丫头，更在她面前，将自己骨子里的卑微和不堪暴露无遗！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新买的电动车孤零零地停在院子里，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闪着冰冷而讽刺的光。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第二天上午，就在李小沐浑浑噩噩、被巨大的羞耻感和失落感包围时，家里的电话响了。是丫头打来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李小沐感到害怕，全然没有了昨天的愤怒和激动。
“李小沐，昨天…对不起。”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道歉。“我不该那样质问你，让你难堪。我…我只是太失望，太委屈了。”
李小沐握着听筒，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丫头的道歉，比她的愤怒更让他无地自容。
“你能…再来一趟我家吗？”丫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爸妈…想跟你谈谈。昨天的事，过去了。就当…就当翻篇了，好吗？”
翻篇？谈什么？李小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但他无法拒绝丫头，更无法拒绝这个可能是修补关系的机会。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骑上那辆崭新的电动车，来到了丫头家。
这一次，气氛更加凝重。
丫头父母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表情严肃。丫头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小沐，坐。”丫头爸爸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小沐局促地坐下，感觉如坐针毡。
丫头妈妈先开了口，语气带着疲惫和无奈：“小沐啊，昨天的事，丫头跟我们说了。她性子急，说话冲，你别往心里去。”她顿了顿，看着李小沐，“我们知道，你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出去打工，吃了不少苦。”
李小沐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但是，”丫头妈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有些话，我们做父母的，觉得还是得跟你说明白。”
李小沐的心猛地一沉。
“你和丫头，都是好孩子。”丫头爸爸接过了话头，声音沉稳，目光锐利，“你们这个年纪，相互有好感，很正常。但是，感情不是儿戏。它需要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需要为未来负责。”
他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丫头明年初中毕业，我们打算让她去读卫校。这是条正路，出来当护士，工作稳定，也体面。我们做父母的，能力有限，但也想尽力给她铺一条相对平坦的路。”
“你呢，小沐？”丫头妈妈看着李小沐，眼神复杂，“我们知道你有志气，肯吃苦。但打工这条路…太苦，也太不稳定了。今天在杭州，明天可能就去广州，居无定所。王海的事…我们也听说了。”她提到王海的名字时，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和惋惜。
李小沐浑身一颤！王海的死讯，竟然连丫头父母都知道了！这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阿姨不是看不起打工，”丫头妈妈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却更显沉重，“只是…我们只有丫头这一个女儿。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平平安安，有个安稳的生活。你…你现在的路，给不了她这个安稳。你能明白吗？”
“吸父母的血…离了他们你连自己都养不活…你能给人家什么？”李老师的话，再次在李小沐耳边炸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残酷！丫头父母的话，剥去了所有温情的伪装，赤裸裸地揭示了横亘在他和丫头之间那道名为“阶层”和“未来”的巨大鸿沟！
他抬起头，看向丫头。丫头也正看着他，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有委屈，有不甘，有痛苦，还有一种深深的、让他心碎的无力感。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还有，”丫头爸爸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医生特有的冷静和近乎残忍的直白，“丫头跟我们说，她奶奶和我爱人（指丫头妈妈）关系一直不太好，家里经常吵吵闹闹，丫头夹在中间很痛苦，总说‘想逃’。”他看着李小沐，“小沐，你告诉我，如果丫头真的跟你在一起，你是能给她一个安宁的港湾？还是…把她从一个战场，带到另一个可能更艰难、更看不到希望的战场？”
**“你能给她什么？”**
这个终极拷问，被丫头父亲以最平静、却最具杀伤力的方式，再次抛了出来！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李小沐最脆弱、最自卑的软肋！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在倒数着某种终结。李小沐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他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火辣辣地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承诺？他拿什么承诺？未来？他的未来在哪里？是下一个王海倒下的工地吗？
他像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僵硬地站起身。他甚至不敢再看丫头一眼，不敢看她眼中的泪水和绝望。他对着丫头父母，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像一具行尸走肉，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这个曾经让他感到温暖、此刻却让他窒息绝望的家。
门外，那辆崭新的电动车安静地停着，像一个巨大的讽刺。他骑上车，拧动电门。这一次，速度没有带来逃离的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和空旷。寒风依旧凛冽，吹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已经彻底冻僵了。
车子驶出巷口，汇入街道的车流。李小沐在后视镜里，最后一次看到了丫头家那栋小楼的轮廓。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二楼某个窗户后面，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他猛地刹住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窗户，想确认是不是丫头在看他。就在这时，一辆疾驰而过的卡车发出刺耳的鸣笛，巨大的声浪和卷起的尘土瞬间淹没了他的视线。等尘土散去，那个窗户后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玻璃，反射着冬日灰蒙蒙的天空。**“是幻觉吗？还是…无声的告别？”**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失魂落魄地重新启动车子，朝着家的方向驶去，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仿佛正驶向一个没有尽头的寒冬。而他和丫头的故事，是否也如同这后视镜里消失的身影，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