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梦游仙境(下)
车轮碾过官道的辘辘声,在相对封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沉闷,如同碾在人心上。
“我问爹娘我是怎么回来的,他们是在哪里找到我的,我的师父呢?有没有来寻过我?”
“爹娘的回答我到现在还忘不了,他们说我从来没被什么仙人带走过...”
沈星河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激动,他猛地转向林默,“仙师,你能想象吗?”
“我反复向他们描述那孤峰上的景色,石屋!仙鹤!灵果!还有洗髓泉!那滚烫又清凉刺骨的奇异感觉,还带着奇异的药香...”
“我跟他们讲我每天的生活,讲师父每日清晨都会在崖边吐纳,引动云海翻腾...”
“讲我夜晚在寒玉上打坐入定,看到的那些奇妙的幻境...”
“可爹娘,府中下人,甚至看着我长大的奶娘,都异口同声地告诉我:我从未被什么仙人带走!”
“他们说我四岁那年,生了一场极其凶险的怪病,高热不退,昏迷不醒,一直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年!别说万里之外的雪山孤峰,便是卧房的大门都没迈出去过一步!”
“我所说的雪山、仙人、仙鹤、灵果...全是昏迷中的梦境!”
“无论我如何描述那些细节,哪怕说的再活灵活现...在他们听来,都只是我大病初愈后神志尚未完全清醒的胡言乱语,是沉溺于虚幻梦境不肯自拔的呓语。”
“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都开始怀疑,那三年刻骨铭心的经历,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漫长的、过于真实的梦?”
沈星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有些东西...骗不了自己。我知道那不是梦!那三年的经历,绝对真实存在过!我的师父,他一定存在!他当初为什么把我带走,又为什么忽然不要我了?”
他看向林默,眼中充满深深的执念:“仙师,我求仙悟道不为长生,不求无敌,我只想弄明白,那段被所有人否定的岁月,到底是什么?”
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
林默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沈星河自然没有必要骗自己,可他描述的经历又太过离奇。
若说这一切都是他病中做梦,可他描述的一些细节却又丝丝入扣。
比如那洗髓泉浸泡,水温滚烫却又感觉凉气深入骨髓,这分明是以秘制药泉锤炼肉身、为引气入体打根基的手段...那丝丝凉意,其实就是经络打通时的舒畅感。
这种手段并非常人可以施展,单单秘制药浴的配方有时候就比一个大宗门的核心功法还要珍贵。更不要提那些珍贵的天材地宝和能发挥药浴效力的洞天福地了。
还有那“飘到半空看见自己在打坐”,如果沈星河没有夸大其词,这已经有点“内视”的意思了...这绝非一个从未接触过修行的孩童在病榻上靠做梦就能想象出来的体验!
可他又说醒来后周围一应人等异口同声的表示这些仙峰奇闻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果排除掉他的父母、家中仆役统一口径哄骗他,并且能做到十几年不露痕迹这个不太可能的选项,林默却又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即便在玄尘将近百年的记忆见闻里,也没有关于“群体遗忘”或“时间篡改”的秘法记载。
不仅如此,听完沈星河的描述后,林默心中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不是具体的场景,不是某个细节,而就是有一种感觉,让他心里不舒服。
林默眉头紧锁,努力捕捉着那一闪而逝的熟悉感,沉声问道:“沈公子,你那段经历太过离奇。你可还记得在那雪山之巅,除了日常修炼中见到的奇景,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有什么你幼时看着寻常,但现如今想来却觉得古怪的细节?”
沈星河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啃过的梨核,时间一点点过去,马车似乎驶入了一段稍显颠簸的路段。
就在林默以为他想不起来时,沈星河忽然抬起头,眼神有些不确定,带着一丝迟疑:“那峰顶上的日子,说是千篇一律也不为过,周围总是白茫茫的一片。若非要说哪里不对劲...师父他在最后几日似乎...和蔼了许多?”
“你是说,你的那位师父,在不告而辞的前几日,对你态度有所变化?”
沈星河想了想,点头道:“师父他虽然白日不怎么管我,只在夜晚督促我打坐修炼,可他平时却也不太和我讲话谈笑。”
“多数情况下,他都是独自一人在崖顶闭目打坐,任我怎么胡闹,堆雪人、扔雪球,或是对着云海呼喊,弄出多大动静都不会睁眼看我。”
“偶尔和我说几句话,也只是指点吐纳打坐的关键。”
“可最后那几日...师父却时常拉着我闲聊,问我有没有想家,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之类的问题,甚至...还问过我,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沈星河叹了口气,继续道,“我那时还以为自己足够用功,才得到了师父的关心...”
林默仔细思考着沈星河说的每一句话,从这些看来,他那师父定然是早就打定主意离开。
把一个孩子丢在雪峰上自生自灭,这无疑是绝情至极,可为什么又在走之前流露出关怀慈爱之情呢?是愧疚?是不舍?在诀别前,想要弥补些什么?
林默摇了摇头,信息太少,怎么解释都可以,却也没法证实。
他又问道:“除此之外呢?可还有不对劲,或者违和之处?”
沈星河使劲揉着眉心,似乎在仔细回忆峰顶那一幕一幕的细节。
过了半响,他才不自信的说道:“或许有一处?可理由...有些过于牵强了,大概是那头仙鹤吧?”
“鹤?鹤有哪里不对吗?因为它能口吐人言?”
沈星河摇了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它说的那些东西我幼时理解不了,现在更是记不起来了...总之若非要找出哪里违和,可能是它顶上的那抹丹红...”
颜色?就在林默想继续追问,为何沈星河会觉得一头丹顶鹤额头上那抹标志性的红颜色古怪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从外传来,“少主,仙师,天工坊到了!”
沈星河被打断思绪,看了看窗外那熟悉的巨大门坊和高耸的烟囱,暂时压下心头的波澜,对林默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仙师,地方到了,此事说来话长,牵扯甚多,不如我们先进坊内看看,待闲暇时再细聊?”
林默也知道此事急不得,点点头:“也好,沈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