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吧,安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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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釜底抽薪

铜胎珐琅香炉里的龙涎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在雕花窗棂间蜿蜒成诡谲的弧线。我捏着白瓷汤碗的指尖泛白,碗里红枣汤的热气氤氲而上,却散不去那股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那是鹤顶红混着苦杏仁炮制时特有的气息,去年掌事姑姑被发现在御花园投湖,打捞上来时唇边就凝着这种甜腻的腥气。

“小主,趁热喝了吧,这是皇后娘娘特意赏的安神汤。“槿汐垂着眼帘递过银匙,发间新换的碧玉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我盯着汤面上漂浮的几颗红枣,其中一颗裂了口,露出的枣肉竟有些发黑。殿外突然响起宫雀扑棱翅膀的声响,我手腕一抖,汤匙撞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昨夜富察贵人禁足前那怨毒的眼神突然闪过脑海,她被拖走时撂下的“走着瞧“还在耳畔回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血痕渗出血珠,滴落在藕荷色的衣袖上,洇出一小团暗赤色。假装舀起一勺汤凑到唇边,热气烫得鼻尖发酸,我趁机将下颌埋进袖中,用眼角余光瞥见甄嬛立在窗边的身影——她今日穿了件石青色蹙金绣玉兰的常服,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纹丝不动,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像。

“姐姐也尝尝?“我把汤碗往她那边推了推,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时猛地一颤。甄嬛转过身来,手中团扇轻轻摇曳,扇面上新绘的寒梅被风掀起一角:“妹妹有心了,只是本宫近来脾胃不适。“她的目光落在我腕间未及遮掩的血痕上,眉尖不易察觉地蹙了下。

银匙碰到牙齿发出细微的磕碰声,我强迫自己喝下小半口,那股苦杏仁味在舌尖炸开,几乎要逼出泪来。趁着低头咳嗽的间隙,我用帕子掩住嘴,指尖迅速蘸了藏在袖袋里的鸭血——今早让槿汐从御膳房泔水桶里偷偷收集的,此刻已凝结成暗红的血块。帕子重新拿开时,上面已晕开触目惊心的血迹,我顺势软倒在榻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小主!“槿汐的惊呼恰到好处,她扑过来扶住我的肩,指甲在我背上掐出警示的力道。殿门“砰“地被推开,太医院院判背着药箱踉跄而入,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举着明黄灯笼,将地上的阴影拖得老长。我眯着眼看太医把三根手指搭在我腕脉上,他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夜为某位小主安胎时沾的朱砂。

“脉象虚浮,却无中毒之象。“太医捻着山羊胡沉吟,从药箱里取出银簪刺入我吐在玉碟里的“血污“。阳光透过窗纸照在银簪上,反射出惨白的光。我盯着那抹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若银簪变黑,我便要当场指认富察贵人,哪怕鱼死网破也要拖她下水;可若没黑......

“回禀小主,“太医忽然收回银簪,那上面光洁如新,“血中并无药味。“

这句话像块寒冰砸进滚油锅里,溅得我遍体生寒。槿汐扶着我的手骤然收紧,我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汗濡湿了我的中衣。窗外的宫雀又叫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凄厉,仿佛在嘲笑我的自作聪明。富察贵人被禁足,皇后赏的汤里怎会有毒?是我算错了,还是有人故意引我入瓮,看我如何狗急跳墙?

“那为何会吐血?“甄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冷冽。我猛地抬头,撞进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往日里总含着三分暖意的杏眼,此刻竟像碎冰砌成的潭水,映出我惊慌失措的模样。她手里的团扇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扇骨上的翡翠流苏垂在半空,像一串冰冷的泪珠。

“我......“喉咙突然发紧,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胸口。若说自己装病,便是欺君之罪;若说有人下毒却查无实据,只会显得更加可笑。太医在一旁捋着胡须,眼神里的探究让我如芒在背。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香炉里最后一点香灰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臣妾......“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铁锈味,那是刚才掐掌心时留下的血。我突然想起选秀那日,甄嬛站在杏花微雨中对我微笑,说“妹妹这身颜色衬得肌肤雪白“;想起上个月在长信宫,她悄悄塞给我一盒治冻疮的膏方,说“宫里的冬天难熬“。她是我在这深宫里唯一敢交付半分信任的人,可现在......

“臣妾平日常服避子药......“

话一出口便觉得舌根发麻。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太医捻胡须的动作都停了。甄嬛握着团扇的手指关节泛白,那支赤金点翠步摇终于轻轻晃动起来,流苏上的珍珠磕在她鬓角,发出细碎的声响。我看见她眼中的碎冰骤然裂开,露出底下翻涌的惊涛骇浪,而那浪尖,正狠狠刺向我。

她从未见过我承宠。

这个认知像把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我的侥幸。从入宫至今,皇上只在御花园偶遇时多看了我两眼,连一次侍寝的绿头牌都未曾翻起。说自己服避子药,就像在昭告天下我用谎言编织了一个多么拙劣的梦。槿汐在我身后倒抽一口凉气,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那是和我一样的恐惧。

“哦?“甄嬛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妹妹倒是有心了。“她缓缓转过身,石青色的衣摆扫过地上的玉碟,碟里的“血污“被惊起的风拂动,显得格外讽刺。步摇上的点翠羽毛在阳光下闪烁着妖异的蓝,如同毒蛇信子。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急功近利。为了摆脱毒汤的嫌疑,为了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多活一日,我竟用最愚蠢的谎言,将唯一可能伸出援手的盟友,推向了怀疑的深渊。母亲曾在送我入宫时反复叮嘱:“凡事留三分,莫要把路走绝。“可我如今,不仅走绝了路,还亲手拆了身后的桥。

太医咳嗽着收拾药箱,眼神在我和甄嬛之间游移不定。窗外的宫雀不知何时已经飞走,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晃。那碗红枣汤还放在桌上,热气早已散尽,碗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纹路滑落,像谁无声的眼泪。

槿汐扶着我的手越来越凉,而我盯着甄嬛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这碗没有毒的汤,才是最厉害的毒。它不仅揭穿了我的谎言,更在我和甄嬛之间,划下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从今往后,这深宫里,我真的只剩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