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暗流涌动
敦煌莫高窟崖壁下,考察团驻地比前几日多了几分烟火气,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几辆风尘仆仆的驼车停在简陋的土屋前,凌峰正指挥着几个骆驼客往下卸货:成袋的面粉、风干的肉条、成捆的蔬菜,还有几箱珍贵的颜料和纸张——这是老骆驼商会上为“教育部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筹措的补给。
凌峰依旧戴着那顶旧牛仔帽,但此刻他更像一个精明的商人兼驼队把头,吆喝着伙计轻拿轻放,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带着风霜的市侩笑容。然而,他那双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扫过驻地每一个角落,观察着进进出出的考察团成员。
他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一个身材格外高大壮实的“助理”,搬箱子时动作过于标准有力,虎口处有不易察觉的老茧,绝非常年握笔的手。
一个总是“恰好”在驻地外围溜达的“文书”,眼神锐利,扫视四周的角度带着明显的警戒意味。
还有那个看似在清点物资、实则余光不断瞟向崖壁洞窟方向的“后勤人员”……
“呵,‘教育部’的‘学者’们,好硬的筋骨,好利的眼神。”凌峰心中冷笑,面上却热情地对一个路过的团员喊道:“兄弟,颜料放左边第三间?小心点,金贵着呢!”他表现得就像个只关心货物交接的粗人。
就在这时,沈心默抱着她的画箱,从一间土屋里走了出来,显然是要去洞窟继续临摹工作。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下眼,正好对上凌峰投来的视线。
凌峰嘴角那抹惯常的弧度又扬了起来,他停下手中的活计,拍了拍身上的面粉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沈心默听清:“哟!这不是前几天来的那朵花儿吗?几天不见,戈壁的风沙没把你这细嫩花瓣给打蔫儿了?抱着这金疙瘩箱子,又去画那些泥菩萨?”
他的语调轻佻依旧,带着明显的揶揄。沈心默脚步一顿,心头那股在黄风口被点燃的厌恶感瞬间复燃,还夹杂着被他叫破名字后的不安。她脸色微沉,不想与此人纠缠,更记得李即如的警告,只当没听见,加快脚步想绕开他。
凌峰却像是存心找茬,横跨一步,挡在了她前面,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急啥?沈小姐。这戈壁滩上,能欣赏到您这样…‘高雅’艺术的人可不多。给咱这粗人讲讲,那些泥墙上的画,真能当饭吃?”他刻意加重了“高雅”二字,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和一丝探究。
沈心默气得脸颊泛红,抱着画箱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她很想厉声斥责这个无礼之徒,但“不要纠缠”,“不要暴露情绪”的指令在脑中回响。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声音冰冷:“让开。我的工作,不需要向你解释。”她试图从他侧面过去。
凌峰却像堵墙似的,纹丝不动,反而低下头,帽檐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带着尘土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只有她能听清的嘲弄:“工作?还是…别的什么见不得光的‘任务’?”
这句话如同冰锥,刺得沈心默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知道了什么?!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这个新手。就在她几乎要失态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位把头,辛苦辛苦!”李即如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仿佛没看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自然地站到了两人中间,隔开了凌峰迫人的视线,对着凌峰拱手道:“商会这次真是雪中送炭啊,解了考察团的燃眉之急。李即如代表全体团员,在此谢过了。”他姿态放得很低,微微俯身鞠了一躬,完全是学者对待商人的客气。
凌峰被李即如隔开,面对这位考察团团长,他迅速收敛了那副地痞无赖相,换上了生意人的笑容,连忙扶起李即如,并拱了拱手:“李团长客气!商会就是跑腿的,能为各位知识家们出点力,是分内事。这位沈小姐…”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脸色发白、强作镇定的沈心默,“…气性不小,我就是多嘴问了两句画的事,看来是惹沈小姐不高兴了。”
李即如呵呵一笑,拍了拍凌峰的肩膀,动作自然:“哎呀,把头大哥有所不知。我们这位沈画师啊,是真正的艺术痴人,心思都在壁画上。这临摹工作精细得很,容不得半点打扰,她这是急着去工作呢,不是冲您。沈小姐,对吧?”他转头看向沈心默,眼神温和却带着一丝提醒。
沈心默接收到李即如的信号,立刻顺着台阶下,对着凌峰生硬地点了下头,声音依旧冷硬:“失陪。”抱着画箱,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男人。
李即如看着沈心默走远,这才转回头,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审视:“把头大哥,手下人不懂事,别见怪。这戈壁滩上讨生活不易,您这趟辛苦,酬劳方面商会那边…”
“好说好说。”凌峰摆摆手,打断了李即如关于酬劳的话,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脸上那点市侩笑容也淡了下去,眼神变得有些深意:“李团长,酬劳事小。兄弟我跑这条线,除了混口饭吃,也是…替上头看着点。这地方,鱼龙混杂,不太平啊。”
李即如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哦?替哪个‘上头’看着点?商会吗?这位把头大哥怎么称呼呢?”他故意装糊涂。
凌峰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兄弟姓凌,商会…也听‘上面’的吩咐不是?兄弟我…偶尔也给重庆来的‘特别专员’跑跑腿,递递消息。您这考察团…责任重大,兄弟我多句嘴,有些‘线’,别踩得太深。大家相安无事,把该做的事做了,平平安安最好。”
李即如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只是在听一句普通的寒暄。他也微微前倾,声音同样低缓,带着学者特有的从容,却字字清晰:“凌把头提醒的是。李某带着一群书生,跋山涉水来此,只为祖宗留下的这点文脉,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越雷池半步。至于踩线嘛”他顿了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针,瞬间又隐去,语气依然温和,“…李某在南京述职时,也常听长官们教诲,‘青天白日之下,各行其道,各守本分,方是正理’,把头替‘专员’办事,想必更懂这个规矩?”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噼啪作响。凌峰帽檐下的眼睛眯了眯,随即哈哈一笑,打破了这短暂的凝重:“那是那是!李团长不愧是读书人,道理通透!兄弟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粗人,话带到了就行。货都卸完了,我们就不打扰各位‘钻研艺术’了!告辞!”他拱了拱手,恢复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吆喝着伙计收拾东西离开。
李即如含笑目送:“凌把头慢走,一路顺风。”
待凌峰和驼队的背影消失在驻地外卷起的风沙中,沈心默才从旁边一间土屋的阴影里快步走到李即如身边,脸色依旧有些发白,声音带着急切和后怕:“团长!就是他!黄风口那个骆驼客!他就是‘沙狐’!他刚才…”
李即如抬手,示意她噤声。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镜片后深不见底的凝重。他望着凌峰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寒意:
“我知道,他还是中统的人。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回去再说。”他转身,背着手,缓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步伐依旧沉稳,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无形的钢丝之上。沈心默看着李即如的背影,又望了望戈壁的方向,那个戴着牛仔帽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和李即如最后的凝重,让她心底的寒意更深了,中统?军统,日本人,还有共产党,这片黄沙到底掺杂了多少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