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时双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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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身世(5)

郑三疑惑道:“这是何处,你们是何人?”于谦将自身来历表明,那郑三听闻后神情颓然下来,道:“不料汉王竟会这般歹毒。”于谦道:“如今你体内毒素虽尚未发作,可时日一长依旧会危及性命。依我之见,你还是速速找位良医祛毒为好。”未等郑三应答,一旁独孤楼道:“没用的。适才老叫花查验过,他所中的乃是五毒教奇毒。此毒集天下万毒中五类淬炼而成,然世间毒物浩如烟海,要准确查明具体哪五种谈何容易?”

郑三凄然一笑,道:“既然不能解毒,便不医了。”他费力地从供桌上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跌倒。于谦赶忙将其扶稳,郑三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又拱手道:“在下微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汉王若得知我尚在人世,必要迁怒镖局,我须赶回通报。诸位英雄,就此别过!”言毕按着胸膛跌撞而去。

于谦想到他伤势沉重,意图劝止。独孤楼将他制止,道:“你没法子救他的。”于谦自然明白无法救治那郑三,只是心中叹惋。旁边徐辉祖始终凝视着于谦,骤然出言问道:“你便是尚云老道的弟子于谦?”于谦抱拳行礼,道:“于谦拜见魏国公。”徐辉祖摆了摆手,说道:“我早已不是魏国公了。”他的目光掠过一抹锐色,问道:“听说你从小饱读经史典籍,可是属实?”于谦谦逊道:“不敢称‘饱读’二字。”徐辉祖突然冷嗤一声,道:“可叹你读书虽多,却不懂‘忠义’二字!”

独孤楼听闻,当即明了徐辉祖此话用意,正欲开口劝阻,却被徐辉祖扬手制止。于谦问道:“前辈为何说于谦不知忠义?”徐辉祖质问道:“我倒要问你,可知如今龙椅上坐的实为天下头号反贼?”于谦嗫嚅着,瞠目望向徐辉祖,不敢应声作答。徐辉祖再度质问:“你可知晓,大明江山本当属于建文帝,而非那个燕藩逆贼!”于谦低下头,他此时已然领悟徐辉祖自方才起凝视自己的目光为何那般锋锐。

如今天子姓朱名棣,年号永乐,原为大明燕王,乃是太祖朱元璋的四子。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驾崩,皇太孙朱允炆继承帝位,更年号为建文,史称“建文帝”。

建文帝即位后,采纳黄湜、齐泰二人提议,推行削藩方略。自古以来削藩者不在少数,藩王权势过重,因此大多以怀柔之策为主。可建文帝却反其道而行,竟以铁腕举措接连废黜数位藩王,更是将湘王迫使阖府自焚而亡。

当时朱棣已经觉察建文帝削藩之意已决,自己绝无幸免的可能,最终在黑衣宰相姚广孝的劝说下率八百亲卫举事,以“靖国难、清君侧”为旗号,经历多场鏖战攻入应天。建文帝见大势已去,于后宫纵火焚烧,随即不知所踪。朱棣入宫后命人扑灭火势,在废墟中发现两具焦尸,有内侍指认即为建文帝与皇后。朱棣此时已萌生即位念头,多次试探后最终黄袍加身,废止建文年号,改元“永乐”。

这徐辉祖乃中山王徐达嫡长子。朱元璋举事初期,徐达便已归附其麾下,身经百战,立下显赫战功,实为朱元璋帐下一员悍将。大明立国后,徐达又亲率大军北伐元廷,将元人逐出中原,克复北方失地,军功于众多开国勋贵中堪称魁首,回朝后受封“魏国公”爵位,权势煊赫。

因徐达征战多年,体内旧伤累累,年迈后旧伤发作,最终病逝于床榻之上。朱元璋追思其一生忠勇无二、战功卓著,追封其为“中山王”,其爵位由长子徐辉祖继承。

徐辉祖自幼随父成长于军营,受其父熏陶,对军事尤为热衷。加之他天赋过人,兵书战策研习之后便能触类旁通,尤其精于统领骑兵迅攻突击,沙盘推演亦堪比沙场宿将,因此被誉为“小霍去病”。

徐达忧虑儿子沦为纸上谈兵之徒,遂从武林中聘请高手传授爱子武艺。短短数载,徐辉祖不但修得满身武艺,更在战场上屡建奇功,深得朱元璋器重,青年年纪便获任五军都督府重任,堪称开国功臣二代子弟中的翘楚。

于谦道:“前辈所言,不过是指摘当今陛下继位不正。”徐辉祖道:“正是。”于谦道:“但前辈可知,当今天子自即位以来,勤政夙兴夜寐,征伐顶风冒雪。驰骋疆场,执掌朝纲,古往今来能有几位君王可与当今陛下比肩?”徐辉祖不屑道:“若非心中有鬼,何至于此?”于谦道:“确实,当今陛下确实对懿文太子一脉有所亏欠,然永乐一朝乃亘古罕见的鼎盛时期也是事实。”

徐辉祖恶狠狠地唾了一口,道:“鼎盛?荒唐!若果是鼎盛之世,怎会有这许多灾民?怎会有这许多暴乱?朱棣穷兵黩武、刚愎自用,祸害苍生,只为成就他那所谓的‘万世功业’,与那暴秦、暴隋何异?建文皇帝仁德宽厚,自继位后便行仁政,此乃帝王正道!”他说得慷慨激昂,猛地握紧拳头,眼角泛起血丝,继续说道:“你于谦既然熟读经史子集,应知圣人训诲,应行仁义之道,为何辅佐那燕逆?”

于谦道:“听说当年陛下攻克应天,前辈曾带领府兵在街巷里展开对抗,随后便销声匿迹。”他忽然眯起双眼,追问道:“学生始终困惑,前辈为何骤然失踪?”徐辉祖听罢骤然一愣,却听于谦接着说道:“前辈与仁孝皇后本是胞姐弟,靖难时不支持陛下也罢,甚至差点在沙场危及陛下性命。然则即便如此,陛下仍未向前辈追究。依学生所见,纵使前辈不肯辅佐陛下,当个闲居国公亦能终身富贵无忧,何必不告而别,最终销声匿迹?”

徐辉祖的神情阴沉下来,寒声道:“你究竟要说什么?”于谦道:“学生推测,前辈之所以骤然隐匿,怕是承了建文皇帝嘱托。”他话音未落,徐辉祖骤然挥掌直取他门面,掌劲凌厉狠辣,竟是毫无保留之意。独孤楼见势急忙出手阻拦,喝问道:“这是何意?”徐辉祖道:“此人不能留!”言罢振臂震开独孤楼,再度运掌朝于谦劈去。

于谦见其掌法竟与本门功夫颇为相似,暗自称奇:“莫非这徐辉祖与我师承同源?”又见他掌力刚猛,自己难以招架,唯有展开灵动身法游走。徐辉祖连发两掌落空,切齿之际凶光毕露,拧腰转胯斜劈一掌,直取对方玉枕穴。眼见徐辉祖痛下杀手,独孤楼岂容他伤及于谦,当即飞身抢上出手截击。二人掌力相撞,霎时激起汹涌气劲,震得于谦踉跄后退,几欲跌倒。

徐辉祖见独孤楼果真坚决阻挡自身,心下既惊且怒,心想:“老家伙怎会对这小子这般看重?偏这小子委实机敏,单凭陈年往事便几近推敲出真相,当真可畏,断不可留!”念及此处,徐辉祖杀念已定,誓要取于谦性命,当即催动真气贯注掌缘。独孤楼本不欲与之为敌,只为护住于谦。岂料徐辉祖骤然运功发劲,他措手不及,竟被对方雄浑掌劲震退丈余。

独孤楼只觉掌心发麻,见徐辉祖竟是使出全力,当即勃然大怒,喝道:“老小子,老叫花容让你,你偏不识抬举!”言罢双掌一振,左掌于胸前划出三个圆弧,脚下扎稳马步,右掌骤然击出,一道刚猛凌厉的真气自他掌心喷涌而出,直袭对方。徐辉祖一怔,急忙闪身躲避,凌空将双掌聚于左肋,猛然双掌推出,同样释放出一道气劲。两股真气对撞,立时爆裂,竟将原本倾頹的庙宇完全摧毁。

二人双掌舞动,粉碎坠落的瓦片石块。尘埃尚未散,两人身影已战作一团。

于谦凝神端详徐辉祖的武功招式,反复揣摩在武当习武时的见闻,骤然忆起往事,道:“太乙游龙掌,前辈果然是我武当门人!”徐辉祖闪避独孤楼来袭的掌风,鼻中冷哼,倏然发劲攻向对手左肩。独孤楼侧身躲过,不料徐辉祖这招留有后势,猛然间足步变换方位,另手如灵蛇出洞直取于谦膻中要穴。

独孤楼距离于谦几丈远,眼看徐辉祖这一掌速度飞快,此刻上前阻止已来不及。

于谦急忙要抵挡应对,骤然听闻外面传来一股劲风,随后一人从外面飞身而入,双掌翻飞挡下徐辉祖这凶猛的掌击,接着左掌发力,将徐辉祖震退数步,喊道:“徐爷爷住手!”但见来者同于谦年纪相近,容貌俊朗,一身短打打扮,透出英气逼人。

徐辉祖看清来人,讶然道:“你怎会来此?”那人并未直接回应,转身向于谦拱手施礼,道:“徐爷爷鲁莽,险些伤了兄台,在下替徐爷爷向两位致歉。”说罢冲于谦和独孤楼抱拳作揖,神情极为诚恳。

于谦见此人仪表非凡,还礼道:“承情了。”那人转身对徐辉祖道:“徐爷爷,于谦兄弟实为栋梁之才,岂可这般对待?”徐辉祖道:“少爷,他……”话音未落,那人扬手截断其言:“纵有万般缘由,徐爷爷也不应失礼至此。”于谦见徐辉祖对此人这般恭敬,暗忖其来历非凡,探问道:“敢问足下高姓大名?”那人含笑凝视于谦,道:“若是旁人相询,在下必不会直言相告。然于兄弟垂问,在下自当坦诚。在下姓朱名圭,省却了个‘文’字。”

于谦诧异道:“你怎会识得我?”忽的辨明那人自称名为朱圭,省却了一个“文”字,顿时大骇,道:“朱圭,朱文圭,你是建文帝后裔!”原来朱元璋早年曾为后世子孙拟定字辈序列,于太子朱标一脉为“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那建文皇帝乃“允”字辈,其子嗣理当为“文”字辈。然令于谦惊骇者,乃建文皇帝竟有血脉存留于世。

朱圭拱手施礼,道:“正是。适才在下已闻听于兄弟推断,实在钦佩之至。于兄弟推论无差,徐爷爷昔年之所以骤然隐遁,实乃父皇危急之时将在下托付,徐爷爷为保在下周全,方携同在下暗中离京,自此遁迹江湖。”于谦良久方自惊愕中平复,问道:“你向我表露身世,莫非不惧我将你尚存之事奏禀朝廷?”徐辉祖闻言喝道:“在你通报燕逆之前,我必先取你性命!”朱圭抬手示意:“在下素闻于兄弟乃忠贞之士,断不致将在下身份禀报朝廷。若于兄弟果真如此,在下自当引颈受缚。”

于谦见朱圭说得如此恳切,心中惊疑不定,却又虑及其身份,问道:“莫非,你在谋划为建文帝复位?”朱圭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早年在下确有此念。父皇治国虽有失当,但终究是太祖钦定的嗣君,乃是正统所归的天子。当今陛下以藩王之躯驱真龙独踞帝位,原本便是悖逆之举。可在下并非迂腐之辈,加之这些年也已看得分明,当今陛下确为明君。虽各地犹存零星动荡,然不过是癣疥之疾。何况自古至今,几次盛世中间也有数次动荡,天下岂有从未生过变乱的王朝?”

于谦听罢暗自心想:“此人身为懿文太子后裔,乃是太祖钦定的正统继承人,天下大权本应属他。然其竟有这般气度,莫非世间真有如此深明大义之人?”见于谦默然不语,朱圭莞尔道:“于兄弟信或存疑,日后自有明证。先前便闻尚云道长座下有位得意门生,才兼文武,实属当今大才。在下虽无谋反之念,却也有好客之风,愿广结英豪。你我年齿相近,于兄弟若不弃,不妨以兄弟相称如何?”于谦心想:“此人终归是宗室苗裔,姑且结交再观其行止。”遂道:“甚好。”二人交换生辰八字,朱圭年长一岁,提议道:“听闻贤弟素喜杯中之物,不如寻个清静所在共酌几杯?”于谦应诺:“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