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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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腐肉与粪便的气味像有形之物般黏在舌根。裴昭明被铁链悬在刑架上,手腕早已磨得血肉模糊。刑部大牢的湿气渗入骨髓,与身上纵横交错的鞭伤一同灼烧着神经。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受审了。

“裴将军,何必硬撑呢?”刑部侍郎周敏把玩着一把烧红的烙铁,火光在那张圆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招出同党,给你个痛快。”

裴昭明艰难地抬起头,肿胀的眼睑几乎遮住了视线。他吐出一口混着碎牙的血沫:“就我一人所为。”

“胡扯!”周敏突然将烙铁按在裴昭明裸露的胸口,皮肉烧焦的滋滋声伴随着一阵白烟。令人作呕的焦臭味中,裴昭明咬紧牙关,硬是没发出一声惨叫——他不能给这些蛆虫任何满足。

“虎贲军的硬骨头,我见得多了。”周敏冷笑着扔下烙铁,从炭盆中夹起另一件刑具——细如牛毛的铁针,“上一个这么硬的,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裴昭明透过血糊的视线看着那簇针尖。他突然想起雁门关的冬天,士兵们的睫毛结满冰霜的模样。那些冰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现在这些针尖。

“你们...克扣军饷...中饱私囊...”裴昭明每说一个字,断裂的肋骨就刺痛一次,“边关将士...饿着肚子打仗...百姓易子而食...”

“哟,还挺关心同袍?”周敏凑近,呼出的气息带着蒜臭,“告诉你个好消息——因为你行刺相爷,虎贲军全体降饷两成。”他故意顿了顿,“至于你那些亲信...”

牢门突然打开,两个狱卒拖进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那人被扔在地上时发出闷响,像一袋烂土豆。

“赵勇!”裴昭明嘶吼着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他几乎认不出这个曾经壮实的亲兵——赵勇的左眼成了血窟窿,右手五指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将军...我什么都没说...”赵勇用剩下的一只眼睛望过来,嘴角却扯出个扭曲的笑。

裴昭明喉头涌上腥甜。他想起赵勇家中瞎眼的老母,想起他那个刚会叫“爹爹”的小女儿...

“我说...”裴昭明垂下头,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主谋是我,计划也是我一人制定。赵勇只是奉命行事。”

周敏似乎有些失望:“就这些?陈定边那老东西没参与?”

“恩师...毫不知情。”裴昭明艰难地吞咽着,“他...被贬后...一直在老家养病...”

“继续用刑!”周敏厉声道,“直到他吐出点有用的!”

接下来的三天,裴昭明经历了人间至痛。铁针扎进指甲缝时,他咬碎了半颗臼齿;盐水浇在烙铁烫出的伤口上时,他听见自己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最痛苦的是“凤凰展翅”——双臂被反吊到几乎脱臼,全身重量都压在肩关节上。

第四天夜里,高热席卷了裴昭明的神志。恍惚中,他看见雁门关的雪地上躺着无数尸体,都是他熟悉的同袍。王二狗胸口插着断箭,手里还攥着那封没寄出的家书;冻掉手臂的小兵用剩下的残肢指向他,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昭明...昭明...”

有人在轻声呼唤。裴昭明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陈定边!老人比记忆中更苍老了,白发散乱,眼中布满血丝。

“恩师...您怎么...”

“别说话。”陈定边示意身后的黑衣人解开锁链。裴昭明像破布娃娃般滑落,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他闻到黑衣人身上熟悉的马革气味——是他的好友陈继业!

裴昭明摇头:“不行...会连累您...”

“傻孩子。”陈定边用匕首割下一块衣襟,蘸水擦拭他脸上的血污,“这朝廷已经烂透了。老夫本想做个忠臣,如今看来...”老人抬头望向铁窗外的残月,“唯有破而后立。”

当夜,刑部大牢突发大火。狱卒名册上记载:刺客裴昭明死于火中,尸骨无存。而在百里外的山路上,一辆运柴马车正悄然南行。车中,高烧不退的裴昭明时而呻吟时而呓语,反复念叨着一个地名——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