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的修炼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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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丹述云裳

有梓国,境内,满芳城。

卖稠糖的小贩摆手,唤不远处小孩。

女孩扎着两小辫,一晃一颠的跑来,约七八岁,生得水灵非常。

满芳城主街坐落着有梓国象征国志的神兽石像,巷口人来人往,吆喝声成片。

小贩长着一张利眼奸商的脸,呲嘴一口黑牙,道:“小姑娘,我看你站好半天了,反正没事,不如咱们来做个游戏怎么样?”

巷子人来人往,这青天白日,贩子明目张胆地诓骗小孩,大概只是贪赚小钱罢了。

“好啊!你讲,怎么玩?”瓜子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女孩揪着辫子,天真的笑了笑。

“用糖水作画,转转轮盘,抽中哪个动物,就画哪个,画得和盘上一样,我就送给你。不成就掏掏腰包,买下来。划算得很!”贩子边说,眼睛就像斗鸡,眼珠子定在花袍毛裘小女孩腰间鼓满满的钱袋上。

摊前是轮地支之十二时辰木雕雕盘,分别子、丑、寅、卯、辰、巳、申、酉、戌、亥、午、未对应十二星宿,十二块动物浮雕图板。

“不转了,我一样画一个。”云裳握住烧糖锅子上的舀匙,头也不抬地道。

小贩疑惑地看去,却见小女孩咧开嘴,灿烂地朝他笑开,他吐出口气,暗骂自己多心。

四周毗邻铺子的小孩双双围过来,一人一句,奶声奶气:“嘻嘻嘻你也在”、“哈哈你看他来了”、“嘿嘿……”

当然,不乏熟悉本地,心直口快提醒她不要上当的。她颔首浅笑,阻止小贩驱赶,道:“这浮雕做这么精致小巧,线纹密得能一分为二用了。”

贩子嘴角抽搐,勉强笑了笑,他平日借此嘘头赚钱,里头自然耍了点小聪明。那浮雕因为中道镂空形成大致轮廓,中间看似一笔一画,实际画完后随他怎样个说法。

“给,这只兔给你。”

云裳落勺,把糖画用铁片压平,吹了吹,拿起送给了刚刚对她见义勇为的小男孩。

贩子面上诡测,站着没有动作,却沉声道:“等等,我还没检查你画对没呢。”

动手制糖当然要比直接买贵,接过兔子糖的小男孩急道:“酒罐儿酒罐儿,算便宜点儿,不然以后我们都不来你家买糖。”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五岁女童奶声奶气附和道:“好不好嘛,酒罐儿叔叔,以后我爹也不给你买酒了。”

贩子佯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爹这事儿归你娘管,屁大点没你说话份儿!再说多少遍了,叫我哥哥,哥哥,不准叫叔叔!还有小屁股,你脸怎么了,糖不给你就心里不爽了?”

云裳掏出一枚银锭,搁在木桌上,小贩立即闭嘴。在他默然乐翻的笑脸下,她掌勺着手做第二个。

被叫小屁股的男孩五六岁。两脸红扑扑,滑溜的小光头上两撮胎毛,嘴上两条鼻涕,表情故作狰狞。十分滑稽夸张。盯着拿兔子糖的男孩,吸气吐气。活像偷了他家东西还扒了他裤子。

捏兔子糖的男孩与烈云裳一般大,掰开凝作糖丝的稠糖,分给周围孩子。兔子不似龙,块状比较多,难分个遍。

“我也要!不能偏心!我也要!”小屁股吧嗒嘴,鼓着腮帮子,拉拉兔糖哥哥的袖子。

大家哈哈一笑,贩子也笑。

里头最小的一个大声道:“酒罐儿爷爷,我买一个太阳。”

所谓太阳就是圆形糖,最便宜。这小童语气倒诚实无辜,面上则狡黠滑皮。

贩子叫道:“小屁娃既然这么叫了,那我得把你打成孙子!”搓着手作势要打他,小童大声叫喊,笑着逃开,一边喊道:“酒罐儿爷爷打人啦!打人啦!”

“哈哈…哈哈”

“咯咯咯…”

小童年纪不大,脑袋瓜倒聪明得很,东蹿XZ,愣是没叫贩子把自己捉住。

小屁股哼道:“跟女娃娃似的。”

小童边躲边反嘴:“你跟你名字似的!略略略……”

“哈哈哈…”

巷子里一扇门“砰”地打开,挤开摆在门口的菜贩,穿着布衣围裙的中年妇女朝这边大喊道:“死酒倌放着你铺子不开,天天跑这儿来扰民!小心我告你去!整天吵吵嚷嚷的!还有你们这群小鬼头,烦死人了!”

“一、二、三,”小童带小鬼们齐数,结果只有小屁股上当:“泼大娘……”

“小屁股你不得了了?!连你娘都敢骂!”

“你们耍赖!!讲好一起的!还有,你才不是我娘!!”

云裳握勺的手一顿,假装没听见,压平冷却,拿起糖画递了出去。

巷口边,华贵的四角步轿停了良久。轿旁站着城主侧侍,不耐烦地敲打道,“小公子,今日首要任务是拜会咱们城主,莫要耽误了时辰好!毕竟事关两国…诶!你干什么去……”

梵丹述步至糖贩摊前,眼角盛着淡漠疏离,一点也不像未满十周的小孩。金灿灿的华衣纹着金丝象牙卷,看服装,不像有梓国本地人。

他对正专注画糖的女孩,道:“买糖,我要只狴犴。”

画糖的小姑娘头也不抬,淡道:“不会。”

“如果真的不会,应该先问狴犴何物,而非直接拒绝。你是不想画与我对吗?”他自幼性格孤闭,不懂得如何与人交流,更不懂得如何交朋友。

听此话着实让人觉得不舒服,烈云裳手顿了顿,笑道:“行了行了,喏,给你。”

她恰巧在画龙,狴犴本是龙九子之一,形态恰似,只随意添几笔加脚,就是狴犴神兽,纤毫毕现,蕴香藏味。

梵丹述捏着棍骨,失神片刻,听见女孩软糯糯的声音:“如果不开心,就说不开心好了,非得话里带刺做什么。”

“你说什么?”少年修长玉立,面无动容。

眉与眼间和十几年后的他无异,似寒山雪落,疏离人至极。

“不开心的人,才说不对心的话。我送你糖,希望你开心。”女孩软糯赤诚,稳沉聪睿。

男孩嘴角缓缓上扬,脸上露出有史可循的第一次笑容。

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争权夺势戏里的筹码,终其一生互相折磨,互相厌嫌。终于在大风凛冽的一日,落了很惨的下场,落在他眼前。他耳濡目染,自幼受影响,打小便性子孤僻,懂事得早。

这一切如果不是有人事先安排,谁相信,世上有人如此懂另一个人。但苍天可鉴,烈云裳虽冰雪聪颖,但那句颇有深度的话原是她娘说的。

事实证明,世上存在缘分。

有梓国制十分不同,蜀地没有官吏,只有城池之主与辅城公。因为此国据地少,压根没几座城池。所以除了首都皇城里位置坐得不安稳的国主。城主一职十分吃香。

烈云裳母亲乃有梓国枝安公主。

枝安人如俏月,容貌美若未研磨的玉,却名声败坏,未婚生子。未有先例的情况下,劳烦她那从不作为的国主哥哥狠心将她从皇籍除名。

饶是这样,她还是风光大嫁,嫁给了满芳城主,做了城主夫人。再诞一子,名烈云裳。

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好不扰人清净。

云裳坚持做完十二动物画糖,梵丹述则在一旁作陪。期间锅子里稠糖水用光重炼两次,来人催梵丹述三次。整整一个半时辰。

待到巷子摊贩纷纷收摊,酒罐儿只打个呵欠:“姑奶奶,虽说你钱一次给够了,但我区区凡胎,饭点过了好几刻钟了,就快要饿晕了。您行行好,明儿再来行不?”

“明儿我绝对还在,找我不要钱!”他算是明白了,这疙瘩布丁儿压根没在乎游戏输赢,也没在乎那点小钱,纯粹来消遣的。

说话起来软软糯糯的烈云裳,低着头若有所思:“不行啊,我娘说物得有所值。你吃饭去好了,不用守着我。”

听她叫自己先走,贩子脸色难看得不得了,他道:“不了,你画,我守着,不碍事。”

少年看看画糖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小贩的脸,转头陷入沉思。满芳城最近不大太平,有群手段高明的人贩子拐卖小孩,且做事不留证据和线索。

这条巷子,便很可疑。

半个时辰后,值正午,热闹的巷子人已经散尽。

不远处突然脚步声靠近,整齐有力,训练有素。

靠在木柱上打盹的酒罐儿睁开眼睛,对依旧低头认真画糖的女孩说道:“这样,你先画我去方便一下,替我把摊子看好。”

女孩看着跑远的人影,勺扔回锅子,揉揉手腕,正打算动手。突然一群人围住了他们,确切的说,他们是想围那少年,但刚好波及殃扰了她。

“呯哐”一声巨响,少年被抛扔在某户门上,他一阵猛咳,抬手执起玉萧,架势上隐隐有螳臂挡车的势头。

几人冲上前,少年旋身出几招剑势,专挑人失力的穴往上敲,几招下来,不见血但也打得几人上不得前。

烈云裳专注敲着摊上那轮盘,后有所发现,抽出一支签挑转盘针。那东西自光滑的板面渗出,她瞳孔蓦然收缩。

那是蛊虫。红身黑头,吃智蛊。

有梓盛蛊却禁蛊。这东西害人,对环境和饲养它的人还很挑剔,郊山野区适养,城中几乎没有。进城得接受盘查,还得嗅引蛊香。照理是带不进城中的。

吃智蛊是中级蛊种,一旦被施蛊,神智晕迷,记忆力下降,对人百害无利。

烈云裳心中立时澄透:那个被叫小屁股的孩子,应该就是中了吃智蛊。中蛊后六亲不认,难怪一点线索都没留下。那这些孩子是从城外带进来,还是欲图带出去的。

那抹红色一晃眼钻进板上糖渣,快得让人眼花。

梵丹述毕竟是孩童身,抵不过四高八达的成年男子。几次磕在木柱上,视线开始模糊。最后一棒落在他眼前时,痛感却没传来。

挡住那一棒的烈云裳艰难掏出身上腰牌。

然后,他们被一起关了起来。

说来也巧,说来也倒霉。

城主侧侍自觉一路受气,怎么看不顺眼这个大初皇子,尤其三番四请不管用后,干脆雇人准备打晕他拖回去。

但没想到雇来的人,恰好和最近贩卖幼童的案子有关。

那时烈云裳痛得晕乎,掏错腰牌,拿出了衙门官客的通行令。

总结下来,凶多吉少。

世上的永远一帆风顺和肯定平安从来不会真的出现。

他们被关了三个月。

期间在黑暗潮湿的破屋里,受尽折磨。有梓国所谓的折磨,是折人魂,磨人神,但对练蛊的蛊师来说,最好的练蛊方式就得最残忍。

意志越强的人,越是好引子。

每每被蛊虫啃噬,痛不欲生,烈云裳都会拉着他的手,用指尖在他手心轻轻写:於菟。

一笔一划,情书誓言一般,生于同在颤抖的掌心。

风画的虎,勇敢无畏。

男儿比女孩体魄强,遭受更多,所以痛得更剧烈。梵丹述撑不住的时候,两人每每抱在一起,一起颤抖。

黑暗里仿佛有一丝火光冒出来,握着像快要被捏碎的心肝,令它慢慢愈合。

却往往在次日,又一次被糅合得粉碎。

烈云裳初几次被施蛊,曾意识模糊。竟然听见蛊师诡异幽冷的声音出现。

乌斗篷蛊师露出苍老的脸,几近爆裂的眼,冷言道:“你没资格。”

梵丹述:“未必。”

他去的次数,不知为何,多出暗屋孩子的很多倍。痛得熬不过去时他也不曾哭过。或许说,已经忘了,身为人,眼睛里还能流有温热。

暗屋接触不到光,自然也接触不到风。每到晚间整个人就犹如掉入冰窖,连骨髓都仿佛被冻住。那时云裳会抱他抱得很紧,在他手上不停地写。

有时写着写着又会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是我掏错腰牌,我们就能出去。对不起,对不起……”

那里没有天,入目是东黑魆魆西乌黢黢一片#。

所谓命和运,就是能让哪怕遍地信奉神佛人的世界,抛弃佛渡人的那句“不昧因果”,盲目追寻所爱。

因为三个月下来痛不曾中断过,也没有光照进来,告诉他:你的确被恶端抓住狠狠折磨过。那成了一场没有证据的梦。当他醒来,已经回到大初。瘫躺在大初宫中,自己房间的床上,已经半月。

连去参拜有梓满芳的事务也被交手其他人。更没了那个拉着他手写字的姑娘。

没了证据,那只能成为一场梦。

大初新元历二年。颛施帝驾崩后传位玉贵妃独子,梵萧定。

参加加冕大典,梵丹述看着他一阶一阶走上来。那时他想笑的,却不知为何,连如何笑都不会了。

大典热烈,万民振呼。除了国公和他,几乎人人脸上的笑,挂了好几日几夜。

百姓笑大概是因为大初皇帝登基之日特赦万民,奖赐万民,减民赋税。百官笑是不得不笑。

而他推辞,却被加封成摄政王。自那一年,民间流传皇帝和亲王互相仇视。他仿佛还是活成了爹娘的模样,不得不卷入朝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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