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没上班之前的万萧最喜欢夏天，在空调屋里吹着空调，吃着冰镇西瓜，旁边放着加冰的饮料，手机里播放着喜欢的综艺节目。上班之后，万萧最讨厌夏天了。
万萧毫无征兆地晕倒了，在最后的意识里，他看到有人扶着他，之后的事情想不起来了。再睁眼时已经在医院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到左手有液体注入体内。窗外阴云密布，从早晨开始就是这样。天气闷热，万萧的毛孔被空气中湿润的水汽堵住了，身体里的热气排不出来。
这时，有护士进来，万萧问：“您好，我想问一下，我怎么了？”
“你中暑了。”护士说。
这是万萧第一次中暑这么严重。以前他也中暑过，喝一瓶藿香正气水，在房间里休息一天就好了。
站长听到万萧说话的声音，从病房外走进来，话语中满是担心，说：“你吓死我了，老张说你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护士说我是中暑了。”
“感觉到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提前说。”站长坐在万萧床边，说：“咱们虽然赶时间，但身体是第一位。”
站长见万萧清醒了，又在医院，说：“打完针后，回宿舍开空调休息休息，如果明天还是不舒服，提前说一声，我安排人替班。”
“谢谢站长。”
“看病的钱公司给报销。”
站长走后没多久，窗外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风吹着大雨拍打在玻璃上，在窗户旁的病人急忙关上窗，说：“这雨下得真不小。”
在急促的大雨中，万萧又睡着了。
“万先生，醒一醒。”护士轻拍着万萧说，“先生，点滴打完了。”
万萧睁开眼，看到护士正用手帮万萧按着胶贴，说了一声谢谢后，他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的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万萧站在窗前，看着大雨拍在地面上，地面上升起了水雾。他虚弱地走到大楼门口，找了一个雨水落不到的地方抽烟。
从中午等到了傍晚，雨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万萧从手机上叫了一辆车，司机给他打电话说：“先生，我只能送您到目的地附近，您需要走一段路回去。”
“为什么？”万萧有气无力地问。
万萧中午没吃饭，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也没吃过东西。他现在双腿发软，走起路来好像随时要摔倒。万萧从儿时就是这样，不生病时生龙活虎，一旦生病，就会变成一只弱不禁风小猫。
“您可能不知道，您住的地方只要下雨，路面就会积水，我们不敢开车进去。”
“你先来接我吧！”
司机停在门诊外，给万萧打电话，万萧看到了司机，向他招手。上车后，司机说：“您是外地人吧？”
“对。”
“您去的地方，只要下雨一定会积水。”
前段时间下了一场小雨，路上没有积水。万萧对司机的话有些怀疑，感觉他要在路上加价。车开到了距离宿舍还有一公里的地方，万萧发现路面上的水已经超过了路缘石的高度。因为路有一面靠着田地，才没有积蓄更高的水。
下车前，司机给万萧拿了一件一次性雨衣和一个塑料袋，说：“披着雨衣，把手机放在塑料袋里，别淋湿了。”
万萧下车后，蹚水回到了宿舍。万萧在卫生间洗了澡，换了衣服，躺在床上。他打开叫车软件，付了车费，又打赏司机十元钱。万萧就是一个打工仔，轮不到他给别人打赏，给司机“打赏”的十元钱是雨衣钱。
万萧从装书的箱子里拿了一包牛肉干，吃了起来。
箱子很大，书装不满，万萧把书整齐地排在一边，另一边用来装零食。
吃了点东西，万萧感觉身体恢复了些体力，去卫生间把衣服洗了。宿舍没有洗衣机，洗好的衣服不能甩干，万萧用力挤水，感觉不会滴水后，挂在了两个床中间的绳子上，下面放着水盆。
晚上，万萧去一楼接热水泡面。这时，手机来电话了，万萧用两只手端着纸碗，腾不出手接电话。刚把面放到桌子上，电话挂断了，万萧拿出手机，给母亲回拨过去。
“刚下班啊？”
“今天休息。”
“我给你邮去了夏凉被，收到了吗？”
“没收到短信。”万萧说，“今天下大雨，应该是没送。”
“家里也下雨了，还不小呢！”
“我们这里下完雨，从陆地变成了荒岛，现在出门需要划着小船。”
“那你明天怎么上班啊？”
“雨现在小多了，估计明天就停了。”
“路上都是水，到地方鞋湿了，你多带一双鞋。”
“我穿着拖鞋去，带着运动鞋和袜子，到了公司再换上。”
“还挺聪明。”
“我最聪明了。”
“你啥时候放假啊？”
“过年吧！”
“我和你爸让你二姨姥姥给你找相亲对象呢，什么时候放假提前说。”
万萧没说接受，也没说拒绝，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对于感情，万萧不像几年前那样严防死守了，现在的态度是随遇而安，遇到合适的人就在一起。大四实习实习过半，与万萧一起实习的女同学的父亲，在工地工作时，从高空摔下。他明白了，高三女朋友的父亲出了意外不是他的错。女同学回家的那天晚上，他给女同学转了二百块钱，说穷家富路，买点东西回家。这件事后，万萧的心结才算彻底解开！
一周后，路面上的积水消失了，原本干净的街道上沉积了淤泥，环卫工人正在打扫。
中午吃饭时，站长找万萧谈话。
“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
“我记得你是大学生，对吧？”
“对。”
“什么专业？”
“物流管理。”
“对对对，就是你。”站长点头说，“我对你印象深一些，很少有大学生在我们这里干这么久，你让我改变了对大学生的看法。”
“谢谢站长。”万萧笑着说。
“干了这么久了，你有什么感悟？”
“刚开始不适应这么大强度的工作，当每个月工资打到卡里时，感觉很开心。”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先干着这份工作，积累积累经验。”
“有没有跳槽或转行的想法？”
“没有。”万萧坚定地说。
“能不能坚持到元旦？”
“没问题。”
“好好干，我看了你的业绩，还不错，坚持住。”
“好。”
“没事了，去工作吧！”
万萧被站长问得云里雾里，不知道站长想要表达什么，权当是一次正常的问话。
中午，万萧的朋友发来消息，问上班了吗？万萧回：上班了。
给万萧发消息的朋友叫古琦，两个人是初中同学。初中三年，两个人一直是同桌。高中考上了同一所学校，万萧在B区，古琦在A区。万萧转学后，每年的寒暑假两个人都会去对方家里住上几天，同吃同住。自从古琦上班后，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少了，关系还像以前一样好。
晚上，古琦发来视频通话，问：“什么时候上班了？”
“过完年。”
“我以为你还在家呢！”
“有啥事？”
“没事不能找你了啊！”
“咨询问题收费。”万萧开玩笑说。
“去你的。”古琦问，“你现在干啥活呢？”
“快递分拣。”
“学技术吗？”
“啥技术？”
“PLC。”
“这么洋气。”
“家里园区里有一家工厂，招人，我想学会了以后回家工作。”
“咋，打算结婚了啊？”
古琦说过，结婚后不在电子厂上班了，学门技术回家工作。
“现在的工作看不到希望，不如学一门技术实用。”
“你现在也是技术工啊！”
“技术也分三六九等，学一学更高深的技术，能涨工资。”古琦认真地看着屏幕里的万萧，问：“一起去学吧？”
“我考虑考虑。”
随后，古琦发来了他在网上找的学校资料和PLC的相关课程，说：“你先看一看，如果有兴趣，咱们一起去学。”
“我考虑考虑。”
挂断电话后，万萧有些心动，倒不是这门技术吸引他，而是学完技术后能和朋友一起回家工作。万萧想了一会儿，心中没有答案。
万萧并没想好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他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挺好的，不加班的时候下班能看看书，加班的时候回宿舍倒头就睡。
快递分拣是机械性、重复性劳动，不太需要动脑。万萧第一次感觉到这份工作是幸福的，下班之后能有时间去思考。
忙过六月十八号的购物节，万萧连休了两天，去了一趟济南。
万萧大姑家的表姐在济南，表姐二十七号过生日，正好是周六。表姐是单休，两个人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从客运站出来时已经快中午了，万萧找了家米线店吃饭。吃完饭，他去商场给表姐买礼物。表姐相比于城市姑娘，朴素一些，很少化妆，也不会化妆，但表姐长得很漂亮，素颜都很漂亮。
进了商场，万萧本打算送给表姐一套化妆品，考虑到表姐很少化妆，他给表姐买了一套护肤品。女孩子天性爱美，这个礼物一定没有错。表姐五点下班，时间还早，商场里有空调，万萧决定在商场里面转一转。
如果时间倒退到刚上大学的时候，万萧一定会从这种环境逃离。万萧小时候，父母带着他逛商场。男孩子调皮，四处乱跑，不小心碰碎了玩具店的陶瓷摆件，赔了五十块钱。自此之后，万萧觉得商场是有钱人去的地方。万萧在东北上大学时，每年寒暑假回家时要在哈尔滨的小姨家住几天。小姨和姨夫经常带着他去商场，万萧觉得跟在小姨和姨夫身边有安全感。在这种环境下，万萧才慢慢接受了商场不是哪种群体的专属，而是大家都可以去。
逛到服装区时，万萧看上了一件冲锋衣。这个季节已经穿短袖了，积压的货开始降价处理。万萧给表姐发消息，问她衣服穿多大码？表姐刚开始没告诉万萧，害怕他乱花钱，耐不住万萧的软磨硬泡，最后告诉万萧她穿170， XL码的。
万萧先给自己选了一件冲锋衣，紫色基调，上面满是各种颜色的线条。给表姐选时，他挑了很久。他不喜欢单一颜色的衣服，穿在身上不够引人注意。看来看去，他在墙上看到了一件渐变色的冲锋衣，决定就是这一件了。店员说渐变色的冲锋衣没有折扣，万萧点点头，让店员把两件衣服装起来。
万萧逛到四点半，表姐发来了火锅店的位置，说晚上在这里吃饭。万萧从商场出去后，打车去了火锅店。
到火锅店时刚五点，火锅店里没什么人。找好位置坐下后，服务员拿过菜单，万萧说人还没到齐。
表姐五点四十到达火锅店，万萧正低着头看手机。
“到多久了？”
“刚到。”
“骗人吧！”表姐笑着说，“看手机入神了，还说刚到。”
万萧微笑着，说：“快坐。”
表姐点好菜后，万萧把给表姐买的礼物拿了出来。
“来玩买什么东西！”
“过生日嘛！有些仪式感。”
“有这钱，不如给舅妈买些东西。”
万萧不想再挨骂，转移话题说：“原本打算稳定了过来拜访一下，一直拖到了现在。”
“刚开始工作，需要熟悉熟悉环境。”表姐说，“你不知道吧！你在家这半年，愁坏了我舅和舅妈了。”
“怎么不知道。”万萧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说：“我妈感觉我成了废人，眼里满是担忧。”
服务员把铜炉火锅端上来，表姐开始下肉，说：“多吃一点，我感觉你瘦了不少。”
万萧摸了摸肚子，说：“已经有四块腹肌了。”
“你现在的工作很累吧？”
“习惯了。”
吃饭时，万萧和表姐很少说话。吃完饭，表姐问：“晚上住哪里？”
“在附近找家宾馆住。”
“晚上去我那里吧？”
“不方便吧？”
“我现在自己租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
两个人肩并肩向表姐的出租屋走去。路过小区超市时，表姐买了些零食和饮料，还买了两瓶啤酒。表姐开门后，万萧震惊地站在门口，说：“这是我的梦中情屋。”
客厅收拾的很整洁，沙发前放着茶几，茶几下是一张地毯，茶几上放着小台灯和氛围灯，氛围灯后面是一个小音箱。
表姐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万萧换鞋时，表姐打开了卧室的空调，开着门，让冷气进入客厅。
“你先把零食和饮料拿出来，我去洗脸，换身衣服。”
万萧把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躺在地毯上撒欢，表姐出来时他都没注意到。
“你怎么像是小狗来到了新家呢！”
“我太喜欢了。”
表姐用手机连上蓝牙，小声地播放着歌曲，以免吵到邻居。
“打开台灯和氛围灯。”
万萧打开后，表姐关上了客厅的灯。
“姐，你这里是仙境啊！”
“一般吧！”表姐说时，脸上透露着开心。
两个人不说话，安静地吃东西，听音乐。“兹”一声，万萧打开了啤酒。喝酒前，表姐说：“喝酒可以，不许借着酒劲撒泼打诨，不许诉苦。”
“好。”
半瓶酒下肚，万萧问：“表姐，你这么优秀，追你的男生一定很多吧？”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打听。”表姐问，“你找没找女朋友？”
“没找，我妈让我过年回家相亲。”
“你不是说你不结婚吗？”
“以前觉得喜欢一个人只能喜欢一个人，后来思想转变了，如果要结婚，找一个过日子的人就行了。”
表姐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没说话。
“你的书什么时候出版？”
“遥遥无期了。”万萧叹了一口气说。
“你现在没结婚，没有经济负担，能多尝试就多尝试。等你有了老婆孩子，背负着房贷车贷的时候，就会怀念现在自由的生活了。”
“我其实并没有想好自己要不要结婚。”万萧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说：“有人说要在年轻的时候结婚，因为女孩很单纯，男孩懵懂无知。可是，当两个人想明白时，或者一个人想明白时，原本能度过的困难会变成年少无知。”
“两个人在一起谈恋爱也好，生活也好，有时候不需要花太多钱，但是需要花费精力。”表姐说，“一百块钱的玫瑰花和一百块钱的玫瑰花有时候是不一样的。。”
万萧拿起啤酒喝了一口，似懂非懂地听着。
“明天想去哪里玩？”
“去大明湖看看吧！”万萧语气里带着七分悲伤，两分不服和一分庆幸。
“咋，大明湖有故事啊？”
“大学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在哪里遇到过。”
“喜欢咋没追呢？”
“人家都结婚了。”
“让你不下手。”
万萧喝了一大口酒，说：“都是过往。”
“小孩子家家的，装什么江湖人。”
表姐站起来，接了一杯水，说：“我要休息了，客房收拾好了，你早点睡觉。”
“好。”
万萧用薯片下酒，喝完两瓶酒后也会房间睡觉了。
转天，万萧七点就醒了，想在多赖床一会儿。八点，万萧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他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间门，看到了买早餐回来的表姐。
“起床吃饭了。”表姐说。
吃完早饭，表姐问：“下午几点的客车？”
“一点。”
“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大明湖。”
出发前，万萧让表姐试了一下冲锋衣。表姐个子高，穿在身上像模特一样，万萧，说：“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有审美。”
两个人打车去了大明湖。万萧上一次来带着行李，大包小裹，加上遇到了陈雅，只是走马灯式地看了个大概。
走到当初遇到陈雅的那条长椅前，万萧坐下说：“在这条长椅上，我遇到了女大学同学。”
“你没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开始自暴自弃，一个口口声声说不想结婚的人，现在开始准备相亲了。”
万萧摇摇头，没解释什么。
这个季节的大明湖还是很舒服的，无论是风景还是温度。靠着水的地方温度低一些，两个人就这样坐着，吹吹风。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要太着急给你的人生下结论。”表姐语重心长地说，“多去走一走，看一看，等经历多了，想明白了，再去做定夺。优秀的人生不怕时机来得晚一些，害怕刚开始就自暴自弃。”
表姐说得对，人生需要经历与阅历来支撑，吃过见过、经历过、痛苦了，才会真真切切地明白生活是什么，我们要怎么样生活。
两个人沿着湖边走，走到卖冷饮的地方，表姐买了两杯。万萧说景区里的东西贵，表姐说快乐时消费是感性的，只要快乐就好了。
两个人走走停停，转了一圈，从进来的地方出去了。表姐说找一家烤肉店，快些吃饭来得及，万萧指着拉面店，说：“吃拉面吧！”
等面时，表姐问：“你们是单休吗？”
“理论上是单休，但也可以把假期攒到一起。”
“等你下次来，咱俩去趵突泉玩吧！”表姐说，“我在济南工作两年了，这是我第二次来大明湖，刚来济南时来过一次，趵突泉还没去过呢！”
“好啊！”
吃完饭，表姐去超市给万萧买了两袋子零食，说：“带回去吃。”
“好。”万萧说，“我走了，姐。”
“我去送你。”
“我自己打车走。”
万萧拗不过表姐，两个人一起坐上了车。
到客运站刚十二点半，万萧在门口抽根烟，表姐在一旁看手机。
“你回去吧，姐。”
“等你进站我再走。”
万萧抽着烟，表姐说：“遇到事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可能我帮不上什么忙，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好。”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问题也可以联系我。”
“好。”
“最重要的事情是，有时间过来玩。”
“知道了。”
“看来是长大了，不像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姐姐、姐姐，有虫子，我害怕。”
“哪有这种事情！”
“你刚从东北回来那一年。”
“你记错了，姐。”万萧笑着说，“我从生下来就不害怕虫子。”
“别贫嘴了，进站吧！”
“我走了，姐。”
“有时间来玩。”
“好。”
万萧进站后，透过玻璃门看着表姐走了，心中有些不舍。在外工作，好多事情不能与外人道，远在各地的朋友有自己的事情，所以只能藏在心中。
人生四大幸事之一是他乡遇故知，万萧今天加上一条——他乡遇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