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万萧在济南下车后还要转车，下一趟车发车时间是下午一点。中午，万萧在客运站旁边的面馆吃面。吃完面后，万萧进站，买票上车。下午四点半，客车下了高速，穿过半座城市，驶进客运站。万萧拉着行李箱，走出客运站，给劳务中介打电话，问今天还能面试吗？劳务中介说今天的面试结束了，让他明天下午一点半之前到园区门口。

万萧打开地图，在园区附近找到一家宾馆。他坐上路边出租车，告诉司机宾馆的位置。入住后，万萧玩了一会儿手机，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响。他在手机上点了一份距离最近的快餐，二十多分钟送到后，狼吞虎咽地吃完，感觉到一股困意袭来。昨天一夜没睡好，加上有些晕车，躺在床上很快入睡了。九点，母亲打来了电话，问：“有地方住吗？”

“我现在住在宾馆，劳务中介明天安排入职，入职后公司给分宿舍。”万萧把手机放在枕头旁边说。

“今天进园区了吗？”

“没去，明天下午一点半面试。”

“睡觉呢？”

“嗯。”

母亲挂断电话后，万萧又睡着了。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半了，他赖在床上看手机。一直躺到十点多，饿到心慌，才在楼下买了一张手抓饼。十一点半，劳务中介打来电话，问：“带行李了吗？”

“带了。”

“我下午开车去，你把行李先放在我的车上。”劳务中介说，“下午一点半之前到园区东门。”

“好。”

万萧退了房，拉着行李箱向园区东门走去。十一点半是员工吃饭的时间，不少人都出来买饭。等到十二点半时，原本热闹的街边变得平静。下午一点二十五分，劳务中介给万萧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万萧从共享单车上下来，回过头看到了劳务中介。劳务中介先让万萧把行李放到他的车上，又从后座拿出了一个马甲，让万萧穿上。

园区门口聚集了很多劳务中介，带着他们招来的人。万萧的劳务中介招了五个人，五个人站在劳务中介面前，听他讲注意事项。

“进入园区前，你们要穿着我发给你们的马甲，不穿马甲，门卫不让进。”“一会儿，我送你们进去之后，人事会让你们分成两队，正式工站一队，临时工站一队，一定要听好。”“今天先让你们熟悉熟悉岗位，一般来说，四点半就结束了。”劳务中介看着万萧说：“你结束了之后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送你去宿舍。”

万萧点点头。

一点四十，劳务中介带着一行人进去。面试的地点在第二个大仓的后门，专门有一个二楼的房间用来面试。说是面试，其实就是讲一讲园区和大仓里需要注意的事项，只要年纪和身体符合要求，公司都要。劳务中介没进来，在一楼扶着门，说：“进仓之后，有什么问题找仓库里的主管。”

万萧走在最前面。来到二楼，他敲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推门进去后，发现没有人，只有四十多把摆好的椅子。万萧坐在了靠窗户的位置，看着窗外。每一个大仓都有一家快递公司，有的公司租下了三到四个大仓，负责不同的产品，像：生活用品仓、药品仓、家电仓等。

等到两点，进来了两个男人，脖子上挂着工牌。两个人一个戴眼镜，一个不戴眼镜。

“大家先安静。”戴眼镜的男人说，“后面的人和前面的人对齐。”

对齐后，两个人分别查人数。查完后，两个人和名单核对了一下，确定没少人后开始说：“先问大家几个问题？有没有在物流公司有工作经历的人？”

万萧大四实习那年，从事销售工作，没有相关的从业经历。

举手的人被带到一边，不戴眼镜的男人开始问他们问题。

“有没有人说我要去哪个岗位？”

有一位大哥举起手，说：“我是叉车工。”

“叉车工一会儿单独跟我走。”

叉车工也单独站了出去。

“剩下的人一会儿跟着他走，站着的人一会儿跟着我走。”戴眼镜的男人说。

“在正式进仓之前，我先强调几个问题。进仓前，我们需要把所有的东西放在专门存放个人物品的地方，除了钥匙、身份证、现金可以带进去，其他东西带进去，被安检发现的话，都会没收。”戴眼镜的男人推了一下眼镜，说：“有没有人有信仰，或者说这个东西只能贴身带着的？”

下面没人说话。

“在园区里设置专门的吸烟亭，抽烟只能在吸烟亭抽烟，不能在园区抽烟，更不能在大仓里抽烟。”

“有没有不住宿的人，举手。”

有八个人举手，不戴眼镜的男人统计下了他们的名字。

“你们几个跟我走。”戴眼镜的男人对着站着的人说，剩下的人跟着不戴眼镜的人走。

从大门到工作的大仓有三四百多米，步行需要五六分钟。进仓后，仓库的副主管负责对接新人。他让大家站好后，又强调了一遍意事项，然后把身份证交给安检。安检登记后，放好个人物品，开始进仓。

所有人排成一队进入大仓。进去后，大仓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大仓很暗，依靠着间距较大的灯照亮，仓顶上有几块透明磨砂板。这时是白天，阳光透过白色透明磨砂板照进大仓。

副主管根据不同的性别与年纪进行分工。男生都分在了拣货岗位，年纪大一些的男人和女生分到了打包岗位。有一位年纪大的男人想去分拣岗，仓库副主管说：“分拣岗位需要不停地走，对体能要求高，所以把女生和年纪略大一些的男生分配到打包岗。”

分完岗位后，副主管找老员工带着新人熟悉工作内容。

“工作内容不复杂，每一个货品都有属于它的编号，根据手持PD分配的任务进行拣货。”老员工带着新人看工作台上的PD，随后带着众人进到分拣区，说：“分拣区是根据英文字母进行分区，A-D区是电子产品，比较贵重，在这区工作的人工龄比较长，经验丰富。新人大多在二层，二层以生活日用品为主。楼上的货物摆放比起电子产品略有凌乱，有时候货物在它的条码区找不到，这时需要喊“理货”。货物是他们摆放的，他们知道在哪里。”

老员工完整地为新人演示了一遍后，让新人去亲身实践。

“你看着年纪不大。”万萧说。

“今年二十三。”老员工说。

“你是正式工吗？工资是怎样结算的？”

“我是临时工，临时工按小时结算工资，每个小时十五。”老员工靠近万萧小声说，“我明天就走了，太累了。”

“为什么没干正式工？”

“我就是来过渡一下。”

老员工说话时，不停地活动双脚。

“站久了，腿很疼吧？”

“腿不疼，脚疼。我的鞋底硬，走久了脚心疼。”老员工说，“你们是正式工，要工作很久，有时间去买一双软底的鞋，脚能舒服一些。”

“嗯嗯。”

其他几人体验完后，到万萧了。需要捡的货品正好在万萧所在的位置，万萧拿到货品扫过码后，忘记放在了框里。

“像这种情况，一楼打包的人发现货物不对，会找工作台，工作台用麦克喊你，你需要把遗漏的货物补上。”

“所有新人在工作台前集合。”大喇叭传来副主管的声音。

人到齐后，副主管说：“刚才有两个人走了，打包岗位和分拣岗位分别走一人。你们如果感觉这份工作不适合你，退群离开就行了，然后去找你们的中介，让他帮你们换一个岗位。如果能坚持下来，明天试岗一天，早晨八点到晚上八点。如果试岗时工作效率太低，我们会在下午一点半之前通知你们，之后自行离开，让中介帮你们换一个岗位。”

几人点点头。

从大仓出来后，万萧给中介打电话。中介说他带人在别的园区，忙完就过来。万萧坐在共享单车上点着一根烟，等待着劳务中介。

这份工作对于万萧来说没有难度，可能是经常坐着，或是鞋底偏硬的原因，万萧站了两个小时，感觉脚心有轻微的撕裂感。

“滴滴”，万萧听到鸣笛声后，转过头看到了劳务中介。上车后，劳务中介带着万萧去宿舍。宿舍距离园区不算远，在一条街上，东西路，园区在西，宿舍在东，中间只有一个红绿灯。路上，劳务中介问：“感觉怎么样，能适应吗”

“挺好的，能适应。”

车停到宿舍门口，万萧拿下行李后，劳务中介就离开了。万萧拎着行李，办理好入住后，去找宿舍。宿舍在五楼，519。宿舍是六人间，已经有三个人住在了下铺。万萧选择了靠窗户的上铺。铺好被褥后，万萧下楼抽烟，给母亲报平安。

“妈，今天去大仓看了。”

“感觉怎么样？”

“工作内容不难，但有些累。”

“刚开始累一些，习惯就好了。”母亲笑着说，“需要什么东西吗？”

“不需要。”

“妈相信你是最棒的。”

“嗯嗯。”

挂断电话后，万萧去超市买插排。上铺没有插座，手机充电需要接插排。拿到插排后，万萧又买了两个盆子，一个洗脚，一个洗头。都买好后，万萧回到宿舍。推门进去，另外两个床铺住了人

“你也是新来的？”年纪大一些的男人问。

万萧点点头。

“你分到了哪个仓库？”年轻一些的男人问。

“A8仓库，拣货岗位。”

“他也在A8仓库，打包岗位，我在另一个物流园干叉车。”年纪大一些的男人说。

“你们为什么来干这份工作？”万萧问。

年纪大一些的中年人盘腿坐了起来，说：“说来话长。”

“详细说说。”

“我是80年生人，专科学习的法律专业，毕业之后在律所干了一年，觉得不挣钱就辞职了。后来我去了一家制造车玻璃的私企，一干就是十五年，从员工干到了主管。几年前，我的顶头上司被安排出国工作，我没去，新来的领导想任用自己的人，给我穿小鞋。当时，我觉得自己有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去哪里不能混一个好职位，索性不受他的鸟气，辞职了。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失去了危机意识。辞职出来后，没有企业愿意用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只能找一些年龄限制松一些的企业。”

“你呢，大哥？”万萧问年轻一些的中年人。

“我是85年生人，高中学历，从事通讯技术。以前在外企工作时，福利待遇都不错，没几年后，产业转型，我没了工作。回到老家，在通讯公司找了一份工作，因为工资不理想，辞职了。”

“看着你们年轻人真好，有活力，思维敏捷。”年纪大一些的男人说。

“年轻是年轻，但是不如你们经验多。”万萧说，“这是无解的难题。年纪大的人有经验，但不适应社会了，年轻人有冲劲，但没有经验。”

两个大哥哈哈笑。

“你是大学生吗？”年纪大的大哥问。

“对。”

“这儿的待遇比其他公司好一些。”年纪大的大哥说，“其他同类型的公司我都工作过，最后决定在这儿长干。”

宿舍像冰窖一般，万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入眠。一直到十二点，万萧困得受不了了才睡着。

转天一早，和万萧在同一个大仓上班的大哥叫万萧起床。洗漱后，两个人一起去上班。今天的工作是昨天培训的内容，人到齐后，领PD，开始干活。

和万萧想象的一样，工作内容简单，就是累腿。忙到十一点半，拣货岗位的人去吃饭，十二点回来，换打包岗位的人去吃饭。吃饭回来后，副主管问万萧：“感觉怎么样？”

“腿疼。”

一点半时，工作台用麦克喊：“试岗的人到工作台来。”人到齐后，副主管说：“这位大哥效率太低了，让介绍你来的劳务中介给你换一个岗位，现在可以离开了，出去后记得退群。”

现在只剩下万萧和另一位年轻人。

“你们两个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万萧说。

“行，回去继续干活吧！”

万萧工作到三点时已经站不住了，拣完一筐货后要坐下休息两分钟。他坐在木托上，不停地揉腿，希望能缓解一些。四点半，副主管用麦克喊：“正式员工去吃饭，试岗人员继续工作”。主管喊话时，万萧刚拣满一筐，放到传送带上，领取新任务。第一件货物是高层，需要站在架子上拿。万萧站在架子上，去拿最顶层的货时，右脚突然抽筋，整个人摔了下来。他清晰地感受到小腿绷紧的肌肉在拉扯着筋。他急忙脱下鞋，去掰大脚趾。腿不抽筋了，但抽筋部位是疼的，不是肌肉酸痛的感觉，而是刺痛。他一瘸一拐地将货物放在框里，按照任务去拣后面的件。

七点五十，大喇叭让新人下去。

“感觉这份工作能不能适应？”副主管问。

两个人齐声说：“可以。”

“明天上午去医院体检，体检完后带着身份证、银行卡、社保卡和体检证明来大仓。”副主管说。

“好。”

刚出园区门，群里发消息说：体检的人要在明天上午十一点之前到，如果到不了，下午一点半之后再来。

万萧回复收到。

万萧和另一个男生不住在一起。万萧是劳务中介介绍过来的，住在员工之家，而那个男孩是亲戚介绍过来的，住员工宿舍。

两个人在园区门口分别后，各自回宿舍了。到宿舍楼下时，万萧在超市买了水和面包，打算简单吃一口饭后上床休息。

回到宿舍时，叉车大哥还没回来，和他在一个大仓的年轻一些的中年人回家拿行李去了。九点钟，年纪大一些的中年男人才回来。

“干了一天，感觉怎么样？”

“腿疼。”万萧问，“叉车怎么样？”

“屁股疼。”

两个人相视一笑。

“明天体检一起去吧！”中年男人说。

“好。”

转天，万萧睡到八点才起床。洗漱完后，两个人一起下楼。中年男人有车，万萧坐上中年男人的车，一起去医院体检。

体检项目很简单，血常规、视力和血压。交过钱后，在体检部先量血压，然后去化验部抽血，视力是护士随便写的。检查完后，两个人去吃了早饭，万萧花的钱。

拿到体检报告时十点四十，去大仓已经来不及了，两个人决定先回宿舍。回到宿舍，万萧直奔床铺。

“站着、坐着，都不如躺着舒服。”万萧说。

“我出去办点事。”中年男人说。

万萧躺到一点，下楼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去园区。他已经走不动了，不如留着体力多干些活。万萧到安检处时，和他一起留下的男生已经到了。他说主管在外面开会，还没回来。两个人一起去吸烟区吸烟。

万萧昨天从园区出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干这份工作。他不是因为害怕吃苦，而是对未来有些担心。一个月挣六七千的工资不算少，还给交五险一金，但是他害怕未来的生活一直是这样。

抽完烟，两个人进到大仓。主管已经到了，正在办公。和他一起留下的男生先去找主管面试。主管问的问题主要是你能不能长期在这里工作，像以前是否从事过体力劳动、有没有亲戚朋友在这座城市等。当主管问到万萧能不能长期在这里工作的时候，万萧犹豫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说：“不能。”

“行，走吧。”主管平淡地说。

万萧拿着体检报告，离开了大仓。

从大仓出来，万萧有一种庆幸的感觉。好像答应留下来后，签的不是劳动合同，而是一份旧时代的卖身契，这一辈子都要在地主家工作，永世为奴一般。

在宿舍楼下，万萧给母亲打电话，说面试失败了。母亲说万萧一定说了不想干。万萧被猜中了心事，坐在地上不说话。

“晚上有地方住吗？”

“宿舍能住七天。”

“你在附近找一找有没有别的工作，先干着。”母亲叹气一声，说：“你再找一份工作，坚持一个星期，如果坚持不下来，就回家跟着你爸学修注塑机。”

万萧没说话。

挂断电话后，万萧心中很纠结。思考片刻后，决定再找一份工作，先坚持一个月。回到宿舍，万萧在招聘软件上找工作。看了很多份工作，万萧最后选择了快递分拣。工作地距离不远，大巴车三个小时能到。万萧联系劳务中介，说明天过去。劳务中介发来地址，说明天下午一点半进行面试。

转天一早，万萧收拾好行李，去前台退房。出了宿舍后，他打车直奔客运站。到客运站时，上午还有最后一班车去工作地。万萧买票上车后，等待着发车。

万萧心情好了很多。比起上午对未知生活恐惧的心情，有一瞬间，万萧突然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干嘛咬着看不见的骨头不放，给肉都不换，这是傻，只有把钱挣到手里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