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墨劫
惊蛰后的第七场雨浸润着长公主府的青砖，东璃蹲在紫檀木笔架上抖毛，琉璃瞳盯着半开的雕花窗。戌时的梆子声混着丫鬟们换岗的脚步声，李美曦正在西厢房接见北狄使臣，腰间那串禁步金铃隔着三重院落仍清晰可闻。
“喀嗒——“
瓷盘磕碰声从廊下传来，晚膳剩下的炙鹿腿泛着油光。东璃耳尖微颤，尾巴不自觉地扫落两支狼毫，趁着丫鬟俯身拾笔的刹那，紫影如离弦之箭窜向月洞门。
“小祖宗！“大丫鬟碧荷提着裙摆惊呼，“快拦住那孽畜！“
东璃前爪刚触到垂花门的青石阶，忽觉后颈一紧。玄色束袖裹着北狄雪松香袭来，李美曦竟从抄手游廊的暗处转出，腕间缠着猎狐用的金丝索，索头正勒住她蓬松的尾尖。
“本宫的墨宝可比鹿腿金贵。“李美曦拎起炸毛的毛团，指尖掠过她沾着墨迹的前爪，“你说是不是，东璃？“
寅时的烛火在青铜鹤灯上摇曳，李美曦批阅军报的朱笔忽地顿住。东璃被按在黄花梨案几上，前爪抱着一方端砚，墨条在砚池里划出歪斜的圈。
李美曦觉得这小东西颇通人性，觉得甚是有趣，于是起了都弄它的心思。
“磨。“李美曦屈指敲了敲砚台边缘，“不然明日就拿你尾巴当笔洗。“
紫狐龇牙甩头，尾尖扫过镇纸下的《北境布防图》，忽然僵住。羊皮卷角落画着只九尾妖狐，额间月牙斑正与她分毫不差。李美曦的匕首“当啷“钉在案头，刃面映出她瞳孔骤缩的模样。
“啪！“
砚台翻倒的瞬间，东璃本能地扑向窗棂。松烟墨泼洒如泼墨山水，浸透三日前刚呈上的《寒国军械录》，将“连弩射程三百步“染成团混沌的乌云。
东璃撞开茜纱窗时，前爪勾住了李美曦的银丝抹额。漫天星子坠入她琉璃瞳中，映出追兵手中晃动的火把——二十名暗卫呈天罗地网围住听雨轩，弓弦绷紧声似毒蛇吐信。
“取白狐皮一张。“李美曦倚着门框把玩匕首，刃尖在月光下划出霜痕，“要额带新月纹的。“
紫狐炸毛跃上房梁，瓦片间突然弹出精铁网。她扭身撞碎琉璃瓦当，却栽进早就备好的藤网。李美曦靴底的狼牙纹碾过满地碎玉，玄色束腰将东璃捆成个紫毛粽子。
“北狄有种刑罚。“匕首贴着耳尖划过，削落一簇绒毛，“活剥的皮子最是柔软...“
东璃喉间溢出幼兽哀鸣，后腿不受控地颤抖，淡黄水渍在青砖上晕开。李美曦忽然收刃，割断绳结的手势利落如斩箭，顺势将吓瘫的毛团按进铜盆。
卯时的晨雾漫过窗棂，东璃裹着素锦帕子打嗝。李美曦屈指弹了弹她湿漉漉的鼻尖，帕子上绣着的北狄狼图腾盖住半张狐脸。
“毁了三省六部的公文...“她展开浸透墨渍的《寒国军械录》，突然轻笑，“倒是歪打正着。“
东璃从帕子缝隙偷瞄，见那团墨渍恰好遮住寒国特使的印鉴。李美曦的朱笔在污渍旁批注：“连弩射程实为五百步“，字迹力透纸背。
“听着。“狼头匕首挑起紫狐下颌，“再敢逃...“刀背贴上她颤抖的尾椎骨，“就用你的皮给北狄可汗制箭囊。“
廊下忽然传来碧荷的惊呼，李美曦旋身挡在案前。东璃趁机钻进她袖袋，嗅到玄铁护腕里藏着的硝石味，混着几不可闻的血腥气——昨夜北狄使臣的弯刀，终究是见了红。
雨水顺着琉璃瓦当滴成珠帘，李美曦将金丝索系在东璃颈间。十二枚镂空金铃对应十二时辰，最末那枚刻着微缩的北境舆图。
“本宫书房缺个镇纸。“她拎起试图装死的毛团，“再打翻砚台...“指尖掠过紫狐肚皮，“就用你的爪子雕个笔舔。“
东璃突然僵住。李美曦的护腕擦过她前爪，露出道新鲜刀伤——正是昨夜截杀北狄暗探时，为护着袖中紫狐挨的一刀。
暮鼓声中，国师的白幡扫过滴水檐。东璃望着李美曦批阅公文的侧脸，琉璃瞳里映出她发间银簪的寒光，簪头嵌着的鸽血石正与月牙斑遥相辉映。
霜降这日，李美曦在白虎堂议政至亥时。东璃蜷在青铜瑞兽香炉旁，金铃随着炭火爆裂声轻颤。当李承昊的党羽第七次质疑北境军饷时，她忽然弓背炸毛，尾尖扫翻了盛着醒神丸的琉璃盏。
“长公主连只狐狸都管束不住...“兵部侍郎的讥讽被瓷器碎裂声打断。
李美曦搁下舆图，指尖掠过东璃发抖的脊背：“畜生尚且知秋，倒是诸位大人...“她突然捏住紫狐后颈拎到案头，“可嗅得出奏折里的狼烟味？“
东璃前爪按在《互市条陈》某处，淡金瞳仁缩成细线——那里夹着片北狄苜蓿叶，叶脉暗藏寒国密文。满座哗然中，李美曦的护甲擦过她耳尖，削落半片伪装的枯叶。
子时的雷雨拍打着琉璃窗，东璃被按在浴池里刷洗墨爪。李美曦中衣半敞，锁骨处的刀伤沁着淡淡药香，那是三日前截获寒国细作时留下的。
“今日倒是机警。“药勺磕在池沿的脆响惊得紫狐一颤，“怎么察觉那老匹夫袖中藏毒？“
东璃望着氤氲水雾，前日场景浮现：兵部尚书袖口渗出的蛇腥气，与她梦中见过的九头鸟图腾如出一辙。她突然扑腾着扒住李美曦手腕，湿爪在青砖上划出歪扭的鸟形。
“倒是会表功。“李美曦屈指弹她鼻尖，却转身从暗格取出鎏金锁，“赏你的。“
锁链缠上东璃颈项时，她嗅到李美曦指尖残留的血腥气——那伤口又裂开了。
五更天的梆子惊起寒鸦。东璃蹲在澄泥砚上打盹，尾巴卷着李美曦批红的朱笔。当密报提及“北狄狼骑异动“时，她突然将砚台推落案几。
“啪！“
墨浪泼洒如蛟龙入海，浸透《屯田策》中“粮草囤于苍梧“的字样。李美曦拎起湿漉漉的毛团，却见紫狐爪尖勾着舆图某处——正是她昨夜标注的伏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