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0章 挟刀揉手
几日后,,他照着内家吐纳法门,把药浴残余的药力一点点炼化,混入气血。
渐渐地,他感觉体内经络像被反复冲刷拓展,四肢百骸通透不少,筋骨也强韧了许多。
那种从“炼皮”大成,迈向“练筋”境的临界感……越来越近了。
这天,孙霆师兄又来传话,说师父已安排他前往内院一处僻静演武场。
那地方平时只有掌门或核心师长才用,寻常弟子连路都不认得。
周锐依言前去。
院中空空的,地上只有两条粗木板凳,略显陈旧。
洋玄师父背手站在场中,神色如常,像已等了一会。孙霆坐在一旁,换了身短打装束,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见周锐进来,孙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话。洋玄示意他坐到孙霆对面。
两人照着师父吩咐,在板凳上相对而坐。
两膝几乎贴上,根本没留转身闪避的空间。那条窄凳死死封住了下盘,连腿都动不了,更别说借力发招。
周锐心里一动:这阵势……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下盘封死,只能靠上身交手……难不成,这是八卦门的某种考校方式?专门比拼内劲的?
洋玄开口,语气不重,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法,叫挟刀揉手。”
他说,这是从北方军旅刀盾兵的操练法演化来的。专门用来考较武者之间的内劲和应变。
“它的要义,不在招式多巧,也不是谁力气大。
胜负也没那么重要。重的是一粘、一走、一听、一化。”
他顿了顿,目光从周锐扫向孙霆:
“你们得在这方寸之间,靠双臂与手腕感知对方传来的每一分劲力。
能顺势借、能反手破。纯靠精微的内劲调度,分毫不差。
但也因此,它危险得很。劲力一乱、判断一错,轻则脱臼,重则骨断筋裂。”
洋玄指了指两人坐着的那两条板凳:
“这凳子,是让你们没法借腿发力、也不能移步避开。
只能靠肩肘腕指的配合,靠丹田吐纳来发劲——把你们的虚实底子,一点不剩地逼出来。”
周锐听得心里一紧。
全凭双臂对接去感应劲力?
我这点底子,练拳不过一年多,【形意】还没合成,【断岳】才摸到门道。
【死门八段斩】更是只练了几下,还没能内外贯通
。八卦门正经招式也还没学几套……
现在就要跟孙霆师兄这种内家老手比拼这等凶险的功夫?
他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师父这是想试我?还是想敲打敲打,让我别太得意?
孙霆看出周锐有些犹豫,便轻轻一笑,语气温和道:
“周师弟不必紧张。你我只是按师父吩咐,对拆几招,印证所学。
不必把我当成敌手,就当是个不会说话的练功木桩,照着你平日所练的来就行。”
周锐听了,心里忍不住腹诽:练功桩哪会出手?孙师兄这话,也太不实在了。
一旁的洋玄听得,却没有接话,只淡淡道:
“准备好了便开始。”
他语气平静,眼神却极锐利。
“记住,这场揉手,不看你们招式多巧,也不分高低胜负。
我要看的,是你们如何发劲、如何化劲——以及,在对手劲力变化中的感知和应对。出手有分寸,莫伤了同门情义。”
话音未落,孙霆忽地一动!
他原本垂在膝上的双手,突然间似绕树游丝般滑出,一缠一探,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左手探肩、右掌抄腹,劲力分明,却如泉水暗涌,毫无声息。
这一手,正是八卦门独有的缠劲手法,角度刁、路线滑,既快又狠,封得极死。
周锐只觉面前一股劲风扑来,反应已慢不了半分。
他心念电转,身体却比意识更快一步动了:双臂前架,硬生生将对方那一左一右的攻势挡住!
“啪”的一声轻响,两人手臂瞬间接触,像是两条活蛇一样缠住了。指肘之间,你进我退,我探你化,一连数合,竟无一人得势!
真正的“挟刀揉手”,这才刚刚开始。
两人仍坐在那条狭窄板凳上,下盘纹丝不动,只有双臂交缠,攻守在方寸之间展开。
劲力吞吐间,招招贴身,招招逼命。
数息之间,他们已交手十余合。
你进我化,我探你引,几乎没有半点喘息的空隙。
起初,孙霆凭着深厚的内劲和熟练的“揉手”手法,稳稳压住了周锐。
每一招都像是早已布好的局,逼得周锐几乎只能被动应对。
可很快,孙霆脸上的那份轻松就没了。
他开始察觉到不对。周锐的劲力,一点点变得扎实、顺滑,甚至开始主动牵引、反震。
他出的一招一式,对方竟都能恰好卸去,而且越来越沉稳、越来越难以预测。
孙霆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入门不过月余的师弟,正在交手过程中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成长,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被他这位“陪练”一锤一锤砸出了锋芒。
而周锐,此刻也彻底沉进了一种说不清的状态里。
他发现,当自己刻意去思考、去预判对方的变化时,反而越打越乱。
但当他放空心念,不再靠眼睛去“看”,也不再靠脑子去“想”。
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两人手臂相触那一点,单纯去“听”对方的劲、去“感”对方的势时——
身体,竟自己开始动了。
不是机械反应,也不是刻意控制,而是那种从骨子里生出的应对本能,恰好又快、又准、又稳。
他忽地记起慧玛前辈那夜说过的一句话:
“在黑河里抓泥鳅,靠的不是眼,是手,是感觉。”
那时他没听懂,现在却仿佛真正体会到了——
在这种贴身缠斗的“揉手”里,不靠看、不靠想,靠的是身体最原始的直觉。
不是拆招,而是顺势。
不是硬拼,而是感应。
他彻底放下了判断,只守那一点。
渐渐地,孙霆的攻势开始松散。他那原本老练精妙的出手,越来越被打乱。
周锐的回劲不强,却极黏,每一次卸力、每一次缠绕,几乎都正好破了孙霆发力的节奏。
就像牛皮糖一样甩不脱,又像漏水的锅怎么补都补不上。
孙霆终于感到了憋屈:那种力气打在棉花上的空虚。
那种被牵着走、完全掌控不了节奏的压抑感,让他眉心紧蹙,心中惊疑不定——他这一身十多年的功夫,竟好像在对方面前,失了用武之地。
咦?他的劲……开始乱了?
周锐从那种近乎空灵的感应状态中稍稍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已在不知不觉间,隐隐占了上风。
对面这位修为更强、经验更足的师兄,竟被他逼得节奏紊乱,招架吃紧。
他心里不由一沉。
不对,这样下去……恐怕不好。
孙霆是谁?掌门的大弟子,也是“水巷堂”大长老的嫡孙。
自己才入门月余,出身又卑,若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压下去,不但不给对方面子,恐怕连自己也要因此树敌。
更何况,今日这场切磋,本就不是为了分胜负。
师父的本意,是要他去体会揉手之道,感知劲力流转。现在这个目的已然达成,再继续逼迫下去,实在没必要。
念及此,周锐心念一转,便于下一轮接触中,暗暗放慢了出劲的节奏。卸力时,更故意在腋下留出一丝细微破绽,仿佛防守松懈。
孙霆早已心浮气躁,此刻一见有机可乘,立刻爆发劲力,毫不犹豫地发动反击。
“啪”地一声,他精准抓住周锐右腕,一记缠丝擒拿手将其一扭一别,顺势锁死。
周锐眉头一皱,右臂立刻麻木无力。局势瞬间逆转,他处于绝对下风。
就在孙霆准备乘胜追击、彻底掌控场面之际,洋玄师父轻声开口,语调平稳:
“好了,今日这番切磋,就到此为止。”
话音一落,场内顿时安静下来。
周锐低头退了一步,神情平静如常。
他知道,自己该做的,已经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