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青龙桥站
第二天五点半,陆成渝醒来。
青龙桥站位置偏远且重要,铁路工人大多举家居于此,在站台后方300米处形成一个铁路大院,有3、40户人家,有学校、商店。
这种山野地方的住房没有首都紧张,加上青龙桥西站分拆出去一部分工人,陆成渝在铁路大院拥有一间宿舍。
宿舍方方正正,里面一睡炕、中间一饭桌,边上有煤炉,门边窗户下还有一个破书桌,都不知是多久的了,还有着洪流时代的标记未抹去。
他推门而出,这时的铁路大院静悄悄,只有几个退休老人在忙碌。
陆成渝来到大院中间的公用水池洗漱,然后走出院门,沿着小径走向青龙桥站。
他站在月台上,这是两山相夹形成的山谷,迎着初升的晨光,可以看到东南山脊上蜿蜒的残长城,“人”字形铁路从站台向着东北和西北方向沿伸出两条长长铁轨。
长城、铁轨相映照,静守时光。
青龙桥站和其他站台很不一样,保留着1908年初建模样,建筑风格中西结合,灰砖墙,红瓦红门,主站房悬挂着站匾。
詹天佑相当于铁道行业的祖师爷,铁道人自有非同一般的感怀,这个有特殊意义的站台就算经历过洪流时代也保存下来,这是传承。
再过不久,还会把詹天佑墓迁至青龙桥站,与夫人谭菊珍合葬,让他们回到这个有非凡意义的小小站台,再不分开。
陆成渝穿越到风云激荡的1979,以后会怎样,不可知。
这时的他匆匆到职工食堂拿了三个窝头,飞奔向扳道房,扳道工实行三班倒制,他今天上早班,从早上 6点到下午 2点。
板道房是紧邻岔道的独立平房,和站台有一小段距离,在房内最醒目位置刷着红底白字标语:违章就是犯罪,事故就杀人!
房内墙上挂着站线板、阶段计划板,地面摆放着板道工具,桌上一台红色直通电话,边上摆着《调车作业记录台账》。
板道房闲人不得入内,外面是作业间,里面是小小的作息间,气味很不好。
陆成渝到作息间换上工作服走出来,工作间已经站着三人,两人是夜班收工,正与一个中年工人交接。
交接工人名叫魏旺进,头发已见片白,积年老板道,算是陆成渝的师傅。
夜班两人也是一老带一新,年轻人名叫杨存信,浓眉宽脸,和陆成渝同时入职,年纪差不多,他出生在铁路大院,现任站长杨宝华是他父亲。
历史上,杨存信一辈子都在青龙桥站工作,从扳道工、助理值班员、车站值班员,一步步成长为新一任站长,父子传承两站长,青龙桥站真的有传奇色彩。
魏旺进对列车运行情况做了详细交接,又检查了板道房里的工具设备,这才完成交班,夜班两人离开。
陆成渝师徒二人将会一直守在板道房,直到下午2点,午饭要等下班以后了。
陆成渝吃了两个窝头,留下一个等中午垫肚子,就和魏旺进一起熟记早班时段本站及周边列车的运行计划,明确工作任务。
然后他们带上工具检查了一遍岔道,又坐回板道房,抽烟等待。
枯坐的时光,思绪在烟雾中飘飞,陆成渝不由想起了朱霖,不是他花痴,是个男人遇到这等美女都会记上几天,只要不是“想你的第1001天”就行。
陆成渝努力回忆,朱霖大约会在明年参演电影《叛国者》,耗时8个月,然后在后年进入北京电影学院业余表演培训班学习,期间与一名工人结婚。
这样说来,她结婚时已经29岁了,这个年纪未婚是会遭人议论的,可能因此才匆匆找个工人嫁了,工人在这个岁月还是相当吃香的。
陆成渝心想,自己也是堂堂工人,机会就在眼前,要抓紧。
他正想着,桌上的红色直通电话响了,魏旺进接起来,是运转室值班员打来的板道指令,他边听边记录,然后复述一遍,包括列车车次、运行方向、道岔编号。
两边确认无误,魏旺进放下电话:“走,干活!”
他迅速拿起信号旗、道尺、记录簿,陆成渝拿起道岔手摇把、板手等物,出门而去。
岔道边着一个手动转辙机,这是转换道岔的机械,晚上看有些如同呆立的稻草人。
两人围着手机转辙机相对而立,陆成渝对着魏旺进伸出一只手臂,握拳竖起大拇指,表示做好准备。
接下来大体动作是将手摇把插入转辙机插孔,均匀缓慢摇动,过程中要细心感受手摇把的受力是否正常,期间还要伸出手臂做出握拳、伸掌等手势示意。
当听到转辙机发出清脆的“咔哒”闭合声,陆成渝手臂伸直、手掌向前,这是停止手势,同时停下摇动动作。
接下来他的手指向道岔的尖轨与基本轨密贴位置,握拳竖起大拇指,示意道岔已转换到位。
魏旺进检查确认后,挥舞手中信号旗,也是有规程的,不同颜色和挥舞方式表达不同意思,如果是夜班就要用到煤油信号灯。
陆成渝刚才一番操作,一手摇动一手做手势,还要听声音,手、耳、心合一,责任重大,心累。
火车乘客接触到的铁路工人多是售票员、检票员、播音员、乘务员,光鲜亮丽,却不知背后有一大批人在支撑。
如果说板道工是“火车方向盘”,转运室值班员就是“大脑”,不抛头露面,所有指令都是他们发出的,责任最大、工资最高、提拔最快。
这时,列车呼啸而至,陆成渝两人站在月台上看着这个“双头”巨龙。
魏旺进感叹道:“你们赶上好时候了,没有建复线的时候,高峰期一天一夜要走32对车,64趟啊,转运室的手摇电话就有16部,咱们更是忙的昏天黑地,一个差错就要出大事!”
陆成渝点点头,青龙桥西站确实减轻了这边的压力。
两人又回到板道房待命,随时游走于道岔之间,时间过的很快,已到中午。
陆成渝不能离开岗位,用剩下的窝头就着热水垫垫,魏旺进的家就在这里,拿着一个红色大保温瓶喝粥,舒服多了。
同一时空,卫生研究所食堂,陆兰新和朱霖凑到一块吃饭,她们是很好的同事。
陆兰新憋了半天,这时才问:“我弟弟写的故事怎么样?”
朱霖咬着铁饭勺,点点头:“挺好。”
陆兰新笑了:“那你给他写几句评语。”
朱霖睁大眼睛:“让我给你弟弟写信?”
“也不算写信,就是随便写几个字鼓励鼓励他,没准就发表了。”陆兰新说的随意,实则在助攻,这个时代的男女传递纸条很有说道的。
朱霖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埋头吃饭。
陆兰新也不急,等两人去水池洗了碗,朱霖才慢慢吐出一句:“那我写什么?”
“随便,敲打也行。”
朱霖是文青性格,能看着陆成渝成为一名作家还是挺有成就感的,仿佛书中的人走入现实。
关键是她不好拒绝陆兰新,入职以来两人关系最好,陆兰新性格泼辣,帮她挡下了许多嗡嗡作响的苍蝇。
回到办公室,朱霖趴在桌子上先眯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似的,提笔写道:
故事挺好,可以试试发表。
似乎太随意了,朱霖想到陆成渝看着很年轻,可以从大姐姐的角度鼓励一下,又写:
希望你能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作家。
她咬了咬嘴唇,这样也不太好,显得自个在文学方面多有成就似的,提笔写下最后一句:
我要向你学习。
如果是寄信到青龙桥站,速度快不了,陆兰新拿到纸条后自有办法,转头就打电话召来赵铁军,让他托熟人带过去。
此时的陆成渝已经下班,魏旺进道:“去我那里喝一杯?”
“昨晚回到的晚,想睡一会。”
“那晚上过来。”
陆成渝点点头,魏旺进自回铁路大院,他跑到职工食堂随便对付一下,车站是24小时运转,食堂随时有备餐。
等他睡了一觉,已是黄昏,一封没有邮戳的信已由某位过路乘务员带了过来。
他看着纸条笑了,这年头写个信也是板板正正的,含而不露。
朱霖把了关,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发表,这个时代发表文章的周期很长,印象中《猪八戒逛星城》从小说发表到小人书印行,足足花了4年时间。
人家可是到了恨嫁年龄,不知什么时候就一闭眼嫁人了,他要想和朱霖走近,时间挺紧迫的,需要另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