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6月2日
1979年，6月2日，星期六，这是陆成渝值得纪念的日子。
他收到了来自沪上的新一期《儿童时代》样刊。
封面是一个黄色连衣裙、带着红领巾、梳着小辫的姑娘，高举着一束花，月季、百合和雏菊。
编号是第10期，这是因为《儿童时代》此前发过增刊，编号是一路顺下来的。
样刊里还夹着一页彩色印刷画片，是一个活灵活现的二师兄形象，坐在航天飞机上。
刊物上登载的《猪八戒逛星城》同样用了这幅插画，不过是黑白的。
编辑部特意印刷了一张彩色单页寄过来，是给陆成渝的小惊喜，彩页上还有一行手写清秀小字：
祝贺陆成渝同志。王安忆，1979年5月21日。
这就是样刊，各家杂志会以不同方式给作者带去一些小鼓励，《儿童时代》很贴心。
陆成渝翻到自己写的故事，看着标题下面的“作者：陆成渝”，以他积年老妖的心态也有些把持不住。
样刊刚到手，就被杨宝华站长强要了过去。
老杨同志坐在办公室喝着茶，足足看了两遍，满足的叹一声：“好哇。”
他想了很多，傍晚的时候才把样刊还给陆成渝，两人就在站台上散步。
杨宝华递了一根八达岭，自个也叼了一根：“你这是出息了啊。”
陆成渝要给他点上。
他摇摇头，自个从兜里掏出火柴盒，捏出一根火柴却没有点燃，走了几步，又道：“听说你要写个系列？”
陆成渝接电话的时候，他是听到些内容的，也没有隐瞒：“第二篇已经写好了。”
“板道工的工作会不会影响写作？”
陆成渝坦然点头：“作息太颠倒了。”
杨宝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你是不是也琢磨着写写大人的故事？嗯，小说！”
陆成渝有想过，他写少儿故事，一是好上手能尽快发表，二是能迅速和朱霖拉近距离，三是能赚钱。
别小看了赚钱，如果他写出一个猪八戒漫游未来的系列，钱途绝对不比知名长篇小说差。
这个灵感来自前世的《小灵通漫游未来》，1978年 8月由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立即引发轰动，成为改开后首部畅销科幻小说，具有里程碑意义，被喻为“未来科技的启蒙读物”！
首版累计印刷达到150万册，后续出版了“再游”“三游”，然后又是“三合一”完整版。
这是个大IP。
连环画衍生方面，上海、安徽、辽宁等五家出版社改编为连环画，总印数同样达 150万册，与小说合计突破 300万册。
电影方面，当年就有改编剧本在《电影创作》刊出，著名导演谢添极有兴趣，他可是拍过儿童幻想片《小铃铛》，只是被小灵通的座驾“飘行车”难住了，只好搁浅。
2014年终于有了衍生电影，可惜已经生不逢时。
1995年，UT斯达康公司以书中“小灵通”命名无线市话（PHS），用户一度超 1亿，可见IP的溢出效应！
《猪八戒漫游未来》和“小灵通”很相似，也可以打造出如此辉煌。
杨宝华看陆成渝不说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写作的事我不懂，只是觉得，光写少儿故事有些可惜。”
他说完，终于划着火柴，深吸一口，香烟在空中飘荡。
老杨没有扔掉火柴，而是在空中甩着，火焰熄灭了，火柴梗上仍残余着火星，他继续甩，直到没有一点光亮才扔下。
这是他长期养成的安全本能，已经形成习惯了。
陆成渝定定看着火柴梗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红线，如同萤火虫在空中飞舞，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这个动作在孩子群里很喜欢，在黑暗中飞动舞动燃尽的火柴梗，划出的红线如有魔力，有的小孩还会嗅着火柴燃烧的淡淡气味，觉得很香。
这是一种已经被封尘的孩童游戏！
陆成渝一共产生过三次熟悉的感觉，第一次是魏春桃收集糖纸的小乐趣，第二次是彩凤流露出的对乘务员陈高兴的懵懂爱慕，第三次是杨宝华手中火柴梗划出的道道红影！
陆成渝把三个画面串连起来，终于明白熟悉感来自哪里了，这是他前世刷到的一部老电影！
他有冲动把这个电影故事写成小说，有机会再改编成电影。
陆成渝深吸口气，说道：“写小说吗？既然你说了，我就试试。”
杨宝华开心的笑了，他看到《儿童时代》样刊的时候想了很多。
陆成渝有出息，他作为站长就有必要点拨一下，少儿故事还是影响力不够，如果能写出小说，上头肯定会关注，对小陆同志的成长有利。
老杨很有成就感，小陆同志不错，成了文化人也没翘尾巴，对自己的意见很尊重！
陆成渝乘机说：“我晚上想回家一趟，让家里也高兴高兴。”
不但尊重领导，还孝敬父母，新时代的好同志哇，杨宝华再次感慨，大手一挥：“下趟车就走，多呆几天。”
青龙桥站停靠的火车只有一趟，但停车换道的火车多啊，陆成渝顺利搭上一趟便车。
一番折腾回到家里已是10点，按理父母已经睡下了。
脚步刚到门口，李绣云就打开了门，埋怨道：“臭小子，回家也知道提前说一声。”
陆成渝走进客厅，父亲还坐在客厅看报纸，头也不抬的说：“你妈做了担担面，卧在保温瓶里。”
李绣云已经拎着保温瓶出来：“趁热吃。”
陆成渝闻到一股香辣味道，胃口大开，狠狠几口下去才问：“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儿童时代的大信封还是你姐夫托人带给你的。”
陆成渝给编辑部留的地址是姐姐单位的，电话是站上的，这就叫父母连心，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猜到。
陆成渝从挎包里掏出样刊，放在父亲面前：“帮我瞧瞧有没有错别字。”
又把一张汇款单递给母亲：“这个要交给家庭大总管。”
1977年国家出版局出台《关于试行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办法的通知》，恢复稿酬制度，著作稿标准是每千字2至7元。
基本稿酬与印数稿酬相结合的方式，还要等到1980年5月颁发的《关于书籍稿酬的暂行规定》。
《儿童时代》作为少儿读物，稿酬标准在同行中一直中等偏下。
陆成渝是一名新作者，编辑部最终给到了千字3.5元，这是考虑到《猪八戒逛星城》的质量，以及对新人的鼓励。
《猪八戒逛星城》成稿按六千字计算稿酬，合计21块。
李绣云拿着汇款单，激动道：“不错，不错。”这已经接近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还是额外收入，这年头有额外收入的凤毛麟角。
李绣云亲眼看到儿子写故事只用了三天，赚钱效率奇高！
父亲陆明远拿着样刊，没有细看，只是翻到有儿子名字的一页，一遍遍摸着。
李绣云一把夺了过去：“字都给你摸花了，这个要当传家宝压箱底！”又叹气，“可惜汇款单要取钱，我都想放进相框挂起来！”
陆成渝说：“取出来买些东西，给爸配瓶药酒。”
陆家挺有意思的，都不是地道北京人，李绣云是川省人，陆明远是闽省人，他们相遇算是一段和铁路有关的姻缘。
陆明远一直不适应北方的干冷和室内外温差，得了静脉曲张，李绣云会用透骨草、伸筋草、川牛膝之类配些药酒。
陆成渝继续说：“再给妈扯些布料，姐姐头发喜欢翘，给她买个牛角梳，不知道钱够不够。”
“那是你姐头顶比旁人多一个旋，从小脾气就硬。”李绣云大包大揽起来，“你不知道价钱，我来买，不够给你补上！”
父母和陆成渝足足夜话了一个多小时才各自睡去，内容七零八碎的，这是返城后的第一次。
第二天是星期天，陆兰新一家过来，又是一番热闹。
陆兰新比弟弟高兴多了，扬眉吐气道：“明天你陪我去上班，给朱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