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被虚无吞噬的蝶
这是一支看起来不像“武道队伍”的队伍。
统一的白红练功服,利落的发饰,步伐一致到像编排好的舞蹈。她们以“美”为刀鞘,以“礼”为战术,主张“以美入武、以礼驭力”,训练方式也更偏重展示性与节奏感。
她们自称——花之武者。
红莲会馆特选选手团。
而那位伫立在最前方的少女。
水原柚梨,中学三年级,黑带二段,有韩国留学背景,出身自空手道与古武道并行发展的家族,被称为“红莲之蝶”。
她的步伐轻柔,明明身形修长纤细,却有种无可取代的存在感,仿佛整支队伍的节奏都是围绕她转动。
她站在台前,对着对手一侧轻轻鞠躬,脸上浮现一抹平静又略带挑衅的微笑:
“江川院同学,我想与你比一场。王对王,一番胜负如何?”
她看过最新的录像,鹤见中学的成员们比之前又进步了很多,尤其是她们的副将林田。
掌握了近乎于术的东西,那种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坚定的贯彻一切的东西。
所以她决定用激将法,打一场主将战。
她承认江川院彩花很强,强到令她发抖。但是以她对江川院彩花的了解...应该..能赢吧。
观众席一阵低声惊动。
彩花尚未起身,石井忍已微微前倾——可还未开口,彩花已抬起眼。
“好。”
她只是平静地站起,没有半点波澜。
……
【主将战】
——江川院彩花 vs水原柚梨
初见时,水原柚梨原本以为自己已然有所准备。
她曾与间宫樱交过手,知晓“无拍子”与“空打”的冷峻与深渊,也曾在国际赛场感受过各式各样“强”的形状。
但眼前这名少女——
与她交错站定的一瞬,她就知晓自己错了。
对方甚至还未出招,却已让空气开始失温。
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说不清的“被看穿感”。
像是对手的眼,能穿透所有动作,乃至意图本身。
……
裁判宣布开始。
水原柚梨先动。
她的攻击从不直接,错步、虚晃、转身、旋入,是经过无数次排练后的“战术之舞”。每一击都柔中带刚,每一步都隐藏锋芒,仿佛在对方意念尚未跟上之前,就将节奏引至己方领域。
她出手极快,手掌已封至彩花右肩。
然而,扑空。
彩花未退,也未挡。
她只是站着——仿佛根本不在攻击范围中。
水原柚梨怔了一瞬,脚步再踏,试图调整距离,顺势下段旋扫。
她的动作流畅,足够聪明,计算精准。
可对方,仍未动。
反而是她自己,在一息之后,被一记直拳打得身体微微震退。
那并不是重击。
但却像是
被打断了思考。
水原柚梨心中轻轻一紧,几乎下意识的咬牙转攻。
她想以反节奏的贴身战术拉彩花入场。
可下一秒,她被第二次击中。
依旧无声。
依旧无预兆。
不是拳的威力,而是那招式本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什么时候命中的。
就像从未存在,却不可回避。
“无拍子……空打……”
她喃喃。
可不同于间宫那种“像白纸般”的静谧感,江川院彩花的气息,近乎虚无。
如果说间宫是“空”的艺术,是白,是极致的寂静,那彩花便是“无”的象征——
没有节奏。
没有语言。
没有呼吸。
甚至没有气息的流动。
就像站在战斗中央的,是一片看不见的虚无。
而那片虚无,正在注视着她。
水原柚梨猛然意识到。
她的每一拳、每一腿,每一个起式转身,都仿佛被那双眼解析分解。
在出手之前,就已被看破。
她尝试变节奏,换角度,甚至打出一记以柔卸力的反手破步——
却在动作尚未成形时,再次中拳。
第三次。
是身体的疼痛开始累积。
但真正窒息的,是心理上的崩塌。
水原柚梨忽然觉得疲惫。
她不是在和一个对手战斗,而是在不断试图击中“虚无”。
她打不中。
她破不了节奏。
她连“发起战术”的权力都没有。
甚至,她开始怀疑:
自己此刻,到底是在进攻,还是被动的表演“进攻”的样子?
对方根本上从未真正参与这场战斗。
可她却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砰——
第四次。
中段直拳。
打得她弯腰几乎跪地。
她依旧没有看到出拳的瞬间。
最终,是一记扫腿收尾。
不重,甚至带着某种留情。
水原柚梨腾空,坠地,手肘撑地止住翻滚。
裁判宣布胜负。
她躺在地上,久久没有动。
她输得太过干净,甚至失去了“懊悔”的余地。
如果说间宫是“看得见摸不着”,那彩花就是“看不见也摸不着”。
她也曾试图去牵引节奏,制造空间、引导视线。
而江川院彩花,从始至终都不受她试图引导的节奏里。
“你...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她低声说。
彩花走上前,平静地伸出手,将她拉起。
水原柚梨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冷静得不像同龄人。
更像是能够洞察一切生灭的“空”。
“我还是...有点不服。”她勉强笑了笑。
彩花轻声答道:“那就,下次再战。”
……
——间宫樱
比赛结束已过去数十分钟,白鹭学馆的队伍仍坐在观众席一隅。
间宫樱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她将整场战斗从头到尾回放了三遍。
不是从对手的技法出发去思考——而是从她自己为何完全无法预测、无法插手这场战斗出发。
作为“无拍子・空打”的实践者,她知道这种技术的极限在哪,也明白“空”的领域所代表的危险与沉默。
然而,江川院彩花的“空”,根本不是她所理解的那个“空”。
那不是技术。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连“训练的结果”都不是。
而是一种……根本性地“不像人类”的理解方式。
仿佛对方出生之初,眼里就带着某种解析世间一切轨迹的慧眼。
仿佛。
她不是“学会了某种武术”,而是生来就“知道那样便是武术”。
这种“省略了关键过程”的存在,才真正令人战栗。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间宫樱低声问。
旁边坐着一位老人。
她的祖父——间宫茂。
白鹭流三代宗家,空手道与合气道与柔术兼修者,日本武道界最年长的段外宗匠。
老人的眼睑低垂,像是闭目沉思,又像是半梦半醒。他的拐杖靠在膝旁,一根檀木佛珠挂在手腕上,指节缓缓拨动。
“你也察觉到了吧。”
他声音苍老沙哑,藏着被岁月沉淀后的那种寂静与忧愁。
“那孩子的‘武’,与你们不同与我也不同。”
间宫樱偏过头去看他。
老人却没有睁眼,依旧淡淡道:
“她的武,非是‘学’得的,也非‘练’成的……而是直接跳过了‘学’与‘练’这两个步骤,仿佛自然而然地,从某处取来‘武道’本身。”
他顿了顿,喃喃低语:
“就像是,天生就站在了门里的人。”
空气陷入片刻的寂静。
间宫樱喉咙微动。
她练了十年空打,从走路姿势到呼吸节律,都被家族一代代传下的规矩所规训。
而江川院彩花,不是“打败”了她。
而是站在她走了一生都未到的某个终点处,回过身来,静静望她一眼。
那一眼,不带敌意,不带骄傲。
只有平静。
也正是那种平静,让她感到了深刻的挫败。
“爷爷……她是天才吗?”
老人终于睁开一只眼。
那是一只历经太多胜败的眼睛,映出长久风雪之后的空茫。
“不是天才。”他说。
“她是——慧根之人。”
“天才也需教导,也需走路。而慧根者,无须教,也无须路。”
“我曾在中国时,听一位禅宗的老僧讲过六祖慧能的故事。他不识一字,却能一听即悟。”
“如今再看这少女”
他轻轻一笑,嗓音如雾中钟响:
“也许,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慧能之姿’啊。”
间宫樱怔怔望向赛场方向。
台上空无一人。
唯有地面那片被扫腿带起的白色粉尘,尚未落定。
那不是击倒她的力量,也不是无法破解的技法。
那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从未在现实出现过的“武的奇迹”。
间宫樱忽然轻轻握拳,又松开。
她想继续走下去了。想再碰触一次那道遥不可及的门。
哪怕再也追不上。
哪怕,这一生都只能望着那道“门”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