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想听见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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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撒谎

上松回来推门时正看见儿子侧躺着,背对门口,肩膀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她放轻脚步走近,床头柜上的便签纸被风吹得掀起一角,温水杯压着七歪八扭的字迹。

「妈妈我想安静一会」

「妈妈不要告诉我是怎么出的事」

「妈妈我感觉有些累昨天哭累了」

最底下那张纸被揉成团又展平,皱褶里渗着未干的墨渍:「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床头柜上护士新换的温水已经凉透,她将杯底下那些歪扭的字迹按顺序叠好,最上面那张写着「妈妈我想安静一会」

被单下儿子突然颤了颤,她屏息,直到确认他仍在沉睡才继续,将那些便签收进钱包最里面的夹层时她看到了存折。

上面的数字突然变得很轻,轻得载不动儿子未来的沉默。

上松数着点滴,下午三点时,儿子醒来。

他伸手去够床头柜的笔,她先递了过来。

「我什么时候出院」

「妈妈我这样了你以后怎么办」

「我还能去学校吗」

笔尖在三张纸上都戳出小洞。

上松先用两根拇指抹开儿子皱起的眉心。

然后在第一个问题下写下「两周」

第二个问题下写下「妈妈会变成两倍的大人」

第三个问题下写「手语班」时,上松写地很慢,这个答案比儿子名字笔画还少。

少年对这些便签盯了许久,然后全部塞到枕头下。

上松伸出手想碰他,伸到一半时停下,儿子已经背过身去。

接下来的十四天,上松一边照顾儿子一边为这场交通事故奔波,警局,保险公司加起来有七个窗口要跑,起初要填七种表格,后来变成三份,最后只需要在每周四下午两点去盖一枚红章。

第三日黄昏,儿子写「痛」字时把病字旁写反了。

第五日清晨,护士说他把吸管咬成了波浪形。

第七天换药,佐藤解开纱布时轻叹,创口愈合完美,却再也发不出完整音节。

第九天暴雨,她看见儿子用不锈钢勺面当镜子,对着倒影反复张嘴。

儿子学会用不锈钢勺敲击床栏,三长两短是口渴,两长一短是要开窗,上松在便签上记下所有暗号。

第十三天傍晚,赔偿金到账的短信在屏幕亮起时,她正在给儿子擦手,棉签沾着生理盐水划过掌纹,少年突然蜷起手指,在她手心轻轻挠了两下——这是他们新发明的“知道了。”

出院那天少年把病历本卷成筒塞进书包,下楼时他突然停住,从裤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签。

圆珠笔在「回家」两个字上洇出墨点,又补了「公园」的片假名。

医院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亮着红光,他盯着其中宝矿力水特看了三秒,在便签纸上画了个圆圈。

去公园要穿过两座天桥,柏油马路蒸腾着暑气。

少年拿宝矿力贴着树荫走,踩自己忽长忽短的影子,母亲提着药袋跟在五步之后。

长椅上的鸽子扑棱棱飞走时,他摸出便签本写:「它们认得消毒水味道?」

上松把药袋搁在两人中间,在「?」后面画了只简笔鸽子。

树荫随风抖动时,少年写:「赔偿金很多吗?」字迹被汗洇开半截。

母亲用橡皮擦去水渍,在空白处写:「够买二十年宝矿力」

暮色漫上来时,少年写:「手语班有空调吗?」

上松把被坐皱的裙摆捋平,写字的力度戳破了便签纸:「昭子老师说有电扇」

少年在最后一张便签纸上写下「变成哑巴也不错,妈妈不用再听我说谎了」

“说谎的话…”

上松的声音被风揉碎,她在便签背面写:「说谎的话,妈妈愿意当你的共犯」

少年盯着那个「犯」字,伸手碰了碰母亲的眼角,那里有泪水。

上松抓起儿子的手,将掌心贴在自己脸颊。

“说谎的孩子会长成温柔的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