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志
暴雨冲刷着宫墙上的血污，秦歌独坐在大将军府的石阶上。掌心那道被虎符棱角割破的伤口隐隐作痛，让他想起十二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雨夜。
建元十七年，北疆雁门关。
九岁的秦歌蜷缩在粮车底下，透过草席缝隙看着父亲银甲染血。关外匈奴的狼啸声混着雷鸣，秦啸风将军的断刀插在尸堆上，刀柄红缨早已被雨水泡成暗褐色。
“少将军快走！“亲卫老周将孩子塞进运粮密道，自己反手扣死石板。秦歌拼命捶打石壁，指节磕出血来——最后一瞥里，他看见父亲摘下护心镜，将一封染血密信塞进信鸽脚环。
三日后，秦歌在流民堆里被马蹄声惊醒。一队黑衣骑士踏破晨雾，为首之人戴着青铜鬼面，马鞍旁悬着个滴血的布袋。那袋子豁口处露出一绺白发，正是老周的头发。
“秦家小儿可在？“鬼面人甩出铁链缠住流民脖颈，“交出将军印，赏黄金千两！“秦歌死死咬住嘴唇，怀里揣着父亲最后的遗物：半块刻着“山河“二字的玉珏。
马蹄声逼近时，他突然抓起泥沙扬向追兵，转身跳入湍急的洛水。河水灌入口鼻的刹那，有道青影如鹞子般掠过水面，拎着他的衣领跃上悬崖。
“好个狼崽子。“救他的邋遢老道捏开他紧握的拳头，露出那半块玉珏，“秦啸风的儿子？“也不待回答，忽然并指如剑点向他眉心。
秦歌只觉有团火从丹田烧起，耳边响起炸雷般的喝问：“记着这经脉走向！气走督脉，劲透曲池！“老道竟在滔滔江水中传授心法，四周追兵射来的箭矢被无形气墙尽数震落。
“校尉！“赵成的呼喊将秦歌拉回现实。亲兵捧着个雕花木盒：“在书房暗格里发现的。“盒中《尉缭子》兵书下压着封泛黄信笺，字迹与父亲遗书一模一样：“...吾弟崇道亲启，粮道之事...“
秦歌猛地站起，腰间环首刀撞翻烛台。火苗窜上纱帐的瞬间，他瞥见铜镜反光里有人影闪动——叶青凰的剑锋已刺到后心！
“叮！“刀鞘反格剑刃，火星四溅。两人从书房打到庭院，秦歌的刀法突然变得诡谲难测，正是水中悟出的“逆浪七斩“。叶青凰连退七步，后背抵住古槐时忽然轻笑：“果然是他弟子。“
剑穗扬起，露出枚青玉扳指。秦歌瞳孔骤缩——与老道当年戴的一模一样。
“那老酒鬼让我问你。“叶青凰归剑入鞘，“山河玉珏的另一半，可还留着？“
剑风扫落槐花簌簌，秦歌的刀尖抵在叶青凰咽喉三寸处骤然停住。青玉扳指映着残月微光，让他想起洛水畔那个暴雨夜——老道踹翻追兵时，指间也有这般幽芒流转。
“那老东西还活着？“秦歌收刀入鞘，掌心玉珏已被冷汗浸透。叶青凰却甩出枚金翎箭钉在廊柱上，箭尾系着的玄铁令牌刻有龙纹：“三更天，陛下要在紫宸殿见你。“
梆子声催得急，秦歌踏着宫墙暗影疾行。途经太庙时忽闻瓦片轻响，十八道黑影如夜枭扑下。他旋身避过淬毒袖箭，却见刺客腕口皆刺着狼头图腾——西韩死士的黥面。
“慕容拓的狗倒是忠心。“秦歌冷笑，环首刀划出半月弧光。刀锋切入第三名刺客肋下时，他忽然察觉异样——血腥味里混着伽蓝香，这是殷国礼佛贵胄才用得起的熏香。
九连环刀阵骤缩，秦歌故意卖个破绽。领头刺客果然上当，弯刀直取中宫时露出空门。秦歌左手疾探，扯下那人面巾的瞬间瞳孔骤缩：“陈侍郎？“
半月前还谏言迁都的兵部侍郎，此刻双目赤红如野兽。陈侍郎喉间发出嗬嗬怪响，突然七窍流血栽倒。剩余刺客见状竟调转刀锋，齐齐刺入自己心口。
秦歌蹲身查看尸首，指尖在陈侍郎后颈摸到细微凸起——三根透骨钉没入风池穴，正是江湖上傀儡门的控尸手法。他突然想起父亲遗书里那句“粮仓不可开“，寒意顺着脊梁窜起。
紫宸殿灯火通明，李承稷正在把玩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见秦歌入殿，少年天子突然将匕首抛来：“爱卿可知，七日前这柄刀还插在李崇道心口？“
刀身映出秦歌骤然收缩的瞳孔。他注意到吞口处有道细缝，指尖发力错开机关，竟从刀柄暗格抖出半张羊皮——正是北疆三十六郡的粮仓分布图。
“先帝在位时，秦老将军和李相曾并称帝国双璧。“李承稷踱到沙盘前，袖中落出枚黑子砸在雁门关，“直到建元十七年秋，三十万石军粮不翼而飞。“
惊雷炸响，暴雨拍打窗棂。秦歌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死守空城——那夜父亲塞进信鸽脚环的，怕是这半张要人命的粮图。
“陛下！急报！“赵成撞开殿门，甲胄上插着支孔雀翎箭，“西韩轻骑绕过老龙滩，正在强攻玄武门！“
李承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上鲜血触目惊心。他抓住秦歌手腕，将染血的虎符拍在他掌心：“带羽林卫去......“
话音未落，玄武门方向传来惊天巨响。秦歌奔上城楼时，只见护城河漂满火船——竟是拆了百姓房梁造的艨艟。火光照亮对岸那袭白袍，慕容拓身侧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谋士，手中羽扇轻摇间，竟与当年追杀他的鬼面人重叠。
“放闸！“秦歌劈手夺过令旗。叶青凰却横剑拦住传令兵：“下游有三千灾民！“
“此刻退让，死的便是全城百姓！“秦歌扯下玄色大氅抛入烽火台。烈焰腾空刹那，十二道铁闸轰然坠落，将火船与敌骑尽数封死在河道。
哀嚎声穿透雨幕时，秦歌咬破舌尖保持清醒。他看见面具谋士对慕容拓摇头，看见西韩大军如潮水退去，最后看见叶青凰通红的双眼——她手中断剑正滴着血，刚斩落个擅开侧门的宦官头颅。
五更鼓响，秦歌在瓮城角落找到个幸存的西韩伤兵。剥下那人皮甲时，内衬竟缝着江南织造局的暗纹。他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咳出满手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