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一定是体制问题!
大魏的律法一直都是小案讲关系,中案讲影响。
之前的曹洪案和现在的鲍勋案说起来都只是中案,因为曹丕犯畜,什么影响都不顾了,所以搞得大家焦头烂额。
现在黄庸的思路非常简单,直接把中案升级成大案。
大案就不是讲影响这么简单了,这得讲故事。
作为袁氏余党,高柔虽然很受朝中重臣信任,但做人还是谨慎小心,能想出来的最过分的方法也是据理力争用法条跟曹丕魔法对轰,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还能用这种简单、朴实到甚至有点稚嫩的方法。
对啊!
我特么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啊?
我要是以辞官抗衡那是得罪天子,可我要是因为法度的尊严辞官,那就不一样了啊。
黄庸笑呵呵地看着高柔,声音宛如恶魔的低语,逐渐吸引着高柔内心的欲望。
“这件事,高公可以仔细盘算一下。
我被拷问的事情,天知地知,高公和徐公知,只要咱们说好了,此事不就了结了?
这案子扣下来,郭后肯定至少要暂时拖住鲍公的案子,到时候不就有回旋的机会了。”
说起来,高柔之所以拼了命想保住鲍勋的性命,也是有自己的考虑。
他毕竟是袁氏的余党,在朝中跟所有人关系好,但没有靠山,爬的越高越是危险。
鲍勋跟他投脾气,又是曹魏的功勋,跟陈群、司马懿等人都有相当好的交往,高柔一心想好靠着鲍勋实现自己的抱负,可陈群出面都保不住鲍勋,高柔也不做指望了。
但如果……
如果他能成为胜负手,保住了鲍勋,那他的地位一定会有巨大的提升。
想到此处,他的手指略略有些颤抖,许久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挤出一抹笑容。
“果然是妙计,只是这般好事,为何要落到高某的身上,高某真是……受宠若惊,惶恐惶恐啊。”
高柔说着,偷眼看了一眼旁边的徐庶,有点怀疑这可能是徐庶的谋划。
得到好处不难,可偿还恩情债就有点难了。
黄庸背后要是朝中的某个大人物还好,万一,万一背后是那位蜀相,这就麻烦大了。
黄庸看出了高柔眼中的犹豫,他微笑道:
“将军是不是觉得我和徐公怕是收了蜀相的好处,现在想要操作此案来破坏大魏来之不易的稳定祥和局面?”
“呃,这个……”高柔犹豫片刻,苦笑道,“不敢。”
黄庸点点头,轻轻凑到高柔耳边,低声道:
“既然高公心中多有疑惑,那我先给高公稍稍透露一二——是平原王让我来寻高公,嗯,高公先别急着惊讶,此事暂先不可泄露太多。
我只告诉高公些许平原王已经掌握的事情……”
高柔听得瞳孔地震,可听黄庸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是一言不发地继续竖着耳朵。
黄庸继续说道:
“平原王已经收到消息,蜀相诸葛亮在汉中劝农讲武,准备开始北伐。
此外,孟达已经接到了诸葛亮的书信,正在犹豫要不要反叛。
要是此刻天子不幸家国动荡,蜀相出祁山攻凉州,孙权再犯合肥,大魏便有倾覆之难,社稷有累卵之危!
此刻诸公争斗不休,平原王愿高公做当年周勃,为大魏扫除积弊,还天下太平!
为了这个,我等都愿意供高公驱策,还请高公切莫多疑!”
啊?
高柔人傻了。
这把我干哪来了,这不是在讨论怎么害人的事情吗?怎么突然聊到诸葛亮北伐、孟达反叛了?
这是我该讨论的吗,平原王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这不是害我吗?
不过,这么重大的军情随口就抛出来,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确实让高柔一下就信了。
周勃?
原来如此啊,是平原王啊,你早聊啊。
早聊我不就听懂了?
周勃是汉初名臣,对汉朝最大的贡献是扫平诸吕,让妖后没有继续掌控汉家江山。
现在又有一个妖后即将对大魏的江山施加影响,怪不得连曹真都上了这条船,平原王忍耐了这么久,果然已经到了反击的时刻了。
“平原王一直觉得,高公是个值得亲近的人,至于原因,高公应该明白。”
黄庸柔声说着,“此事之后,高公就是平原王的至亲,以后我还得多请高公关照才是呢!”
高柔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为啥自己值得亲近,这让他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是,这么说也对。
他是袁绍余党,平原王的生母也是袁绍余党。
从这方面来说,高柔还算半个娘家人。
这个想法让高柔感觉脑门悬了一头大汗,他不敢多想了,赶紧小鸡吃米一样飞快点了点头,神色肃然道:
“既然平原王看得起我,此事高某定然竭尽全力做好。
那,高某先走?”
徐庶缓缓点了点头:
“你先走,我再跟这小儿说几句。”
“好。”高柔说着,又有点心虚地看了一眼黄庸。
赌一把。
说什么也得先把鲍叔业救出来!
高柔远去,囚室中只剩下了徐庶和黄庸二人大眼瞪小眼。
一时二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相互看着,斑驳的阳光从透风的破洞中艰难地挤进来,洒在徐庶苍老的脸上,照的他苍老的脸上纵横的皱纹和块块分明的老年斑格外狰狞。
徐庶只比高柔稍大几岁,可看上去老态龙钟,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就这么一直呆呆地看着黄庸,看着黄庸一身伤痕却依旧意气风发的模样,目光有些呆滞。
黄庸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闷:
“有劳徐公相救,小儿孟浪,也不曾与徐公商议,真……”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徐庶从嗓子里挤出沙哑又生硬的声音,狠狠打断了黄庸的讨好,那双浑浊的眸子中满是杀意。
“家父说,徐公是个急公好义之人。”黄庸简短地说。
“哦,我急公好义?黄权有没有说过,我是个贪婪好杀之人?”
直呼姓名,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徐庶这明晃晃的威胁中赫然带了几分不满,黄庸的心思飞转,讶然道:
“刚才我说的,徐公居然听见了?”
徐庶咧嘴一笑,神色颇为狰狞:
“徐某年轻的时候也在江湖上走动,读唇之法,总还记得些。
嘿,你这小儿好大的本事啊,连蜀相调兵遣将之事都瞒不过你,你这蜀贼如此猖獗,居然当着徐某的面与廷尉商议谋害郭后,徐某身为御史中丞,可断不能饶了你!”
黄庸稍稍松了口气,这才知道徐庶为何生气。
徐庶在大魏主打的就是一个加速,各种油门到底,陷害郭皇后这种事也就是没叫他参与,要是真叫他一起谋划,他高低得帮帮场子。
但是刚才黄庸在高柔耳边耳语时,居然说起诸葛亮要北伐,还明确说及他要出祁山攻凉州,更要让孟达一起策应。
这让徐庶汗毛倒立,几乎想要立刻拔剑扑上去,把黄庸的头砍下来。
“你若是不说清楚,我不介意将此事上奏于天子面前。”徐庶继续威胁,他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酷一点,可明显在稍稍发颤,等待着黄庸的回答。
黄庸微笑道:
“好啊,其实我正有此意,得有劳徐公将蜀相出兵之事说给天子了,想来以徐公的身份,天子一定极其重视,来日大败蜀贼,定有徐公之功!”
徐庶听得怒不可遏,他捏紧拳头,恨不得立刻抡圆了膀子给黄庸一拳,可拳头刚抡出去,他看着黄庸满脸狡黠之色,又生生停了下来。
“你,你说的不错……”徐庶的眼睛瞪得硕大,拳头也逐渐松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慢慢沁了出来,他低头盘算片刻,又道,“你怎么知道诸葛孔明必至,而且还是走祁山,为何不攻关中?”
黄庸胸有成竹地道:
“家父在蜀中还有故旧,自然知道消息。
祁山路途宽阔,若是能占据凉州便能断陇,尽得凉州骑兵良马,不日便是泼天精兵,若是攻打关中,难免就是被东西合围,我料诸葛亮必走此地,还请徐公说给天子。”
徐庶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轻声道:
“那,万一朝中有人不信,又该如何?”
“哎,若是有人不信,那便是大魏这体制有问题了。”黄庸眨了眨眼睛,“我等可是一心为国,不被人理解也是很正常的,不过宗族大将曹子廉将军就信我,到时候我说其主动领军出征,定要为国狠狠击退蜀相骄兵!”
徐庶没想到黄庸连这个都想好了。
由他徐庶去报讯,再由曹洪去领军……
“所谓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以徐公之能,一定知道小侄筹划如何,之前没有明言,还请徐公海涵了。”黄庸谦恭地说着,满脸诚恳。
徐庶也下意识地轻轻颔首,慨然道:
“足下拳拳为国,庶也不肯坏了足下的好事,今天诸事,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黄庸舒了口气,刚想跟徐庶客套两句,却见徐庶捏起拳头,重重一拳狠狠打了过来,黄庸毫无防备,这下拳头重重砸在他的胸口,打的黄庸顿时气闭,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卧槽,难道有啥不对?
黄庸这套主意从头到尾谋划了许久,徐庶他们来之前还反复复盘过,徐庶刚才还挺高兴的接受,怎么一转眼的工夫突然一拳打过来了?
难道,徐庶其实是曹丕手下潜伏最久、最可怕的卧底,还是早就被曹丕收买,准备来杀我了?
这个念头一起,黄庸立刻捏紧拳头,准备跟徐庶拼了——徐庶当游侠都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黄庸这诏狱里还有同伙,大家一拥而上未必打不过他。
可出人意料的是,徐庶这一拳之后并没有立刻跳上来高呼“为了大魏”,相反,这一拳让他好像一下老了十几岁,反倒缓缓低下头,最后竟慢慢蹲在地上,掩面不语,看上去……好像哭了。
“徐公?”黄庸好奇地问着,朝循声赶来的几个狱卒摆了摆手。
妈的,这老东西发病了吗?突然发疯又突然哭是为什么啊?
徐庶并不回答,黄庸又呼唤了一遍,徐庶这才慢慢起身,稍微整了整衣帽,咧嘴一笑。
“德和这般算计过人,夷陵之战的时候为何不在蜀主身边,你们……你们这些蠢物,也就这些本事了。
若是我在……若是我在……”
他痛苦地咬牙,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若是我在,陆议小儿哪是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