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要成仙
育林中学，高二9班。
日头暖洋洋的让人发倦，周不易虽是强撑起精神，但上下眼皮快合上了。此间书本和粉笔的气味纠缠，像日光下炙烤被褥的味道，焦香、舒坦。
当下是炼丹课，讲课的是班主任，周不易叫他老赵。
老赵身材高瘦、精神头干练、声音洪亮，他立于这三尺讲台之上，嘴边挂了个麦克风，就像在竹竿上绑了个破音喇叭。
老赵在复习关键知识点：“各位同学！今天，我们一起复习灵气的本质。灵气，是种浮动于空气中的未知力量，操控、吸收灵气是修仙的基础……”
讲台下，桌面被窗外七月的朝阳烤得温度适宜，像个香软枕头。
周不易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他昨晚折腾了一晚上！眼下，他只得把课桌面前的书堆得高高的，把书摊开、立着，人躲在书后，脑袋埋进。
人们总说，校园是梦开始的地方。
所以，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课堂上更好入睡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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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有些不寻常。
天空是黑压压的，透着暗红，云层像是内脏和番茄拌在一起的饺子馅；从窗口透进来的风中卷了怪味，如同香灰燃尽的余息，潮湿憋闷、令人不安；远处淡红的雾气将人的视线局限。
“呼！”周不易从课桌上惊醒，险些跌下，定神后慌张打量了周遭。
此间变了，四下浮着暖色，和点了红蜡烛的灵堂一般。
这左右空间不大，是间教室，不过湿哒哒的，数张课桌挤在一起，就连他自己身上都有令人相当不适的粘黏感；
这是在做梦？梦里还要上课？
周不易吐槽。
不过，和现实不同的是，眼下周围学生只有他一人；讲台上老师的粉笔刮擦着黑板嘎吱作响。
“嚓嚓嚓！”
黑板上有节奏的书写声音吸引了周不易的视线。
三尺讲台上是个穿着紧致乳白衬衫、墨黑短裙、身材高挑、长发及腰，三十左右的“黑长直”女老师；她字迹清秀，粉笔抖落的粉尘，落到下方那修长、皙白的双腿上。
或许刚醒，周不易视线模糊，但有些东西是能看清楚的，尤其集中在那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粉笔上。
咚咚——
就在周不易欣赏艺术品的时候，老师慢慢敲着黑板强调，她的语调似溪上清流、林间翠鸟：
“在旧时代，人们总以为灵气是空气中的一股能量，但是这观点是完全错误的。”
“灵气是属于精神力量，并无存在的实体，处于肉眼能观察到的视界之外。”
咦？周不易微微皱眉，她说的话好像和老赵说的不一样。
周不易犹豫半晌，懵懂举起了手，想要提问。
可下一秒，他腰子一疼。
刹那间，意识中生出了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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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了，周不易的意识被扯回了现实。
现实，教室中。
腰痛的原因很简单，是同桌徐旺给了周不易一倒拐子，直捅腰子。周不易痛得呲牙，徐旺这老阴比下黑手。
打人不打肾，不懂是吧？
但随后，他向周围撇了眼，也就没怪罪了——因为班主任老赵从讲台上下来了。
这老登特意从周不易身边走过，在班主任的三米威压光环内，学生们都拿起了书、认真看课本，生怕被注意到。
这是本能。
不过说来，这老赵性格也挺好的，他是学校里少数没有“灭绝师太”、“大魔王”等头衔的老好人。他态度和善，亲近学生，谁犯错了他都会给机会，尤其是对“好学生”。
巧了，周不易就是“好学生”之一，老赵见“好学生”在课上瞌睡，他不会点名、不会立刻发难，而是从讲台上走下来，提醒。
经过同桌的黑手，周不易依靠疼痛暂时战胜了睡魔，揉了揉眼睛，放倒书本，撑起半个身子，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
见此老赵满意点头，这“小喇叭”里面的语气都高了八度，他绕了圈，回到讲台。
课堂上枯燥的复习继续。
老赵再次热情饱满：“所谓灵气，历史上没人接触过！”
“灵气是在25年前，突然在世间出现的。我们是最早、也是最开始的接触者，如今所有的知识体系，全部建立于这二十年间先辈的尝试、牺牲之上。”
“十五年前，我们通过脑电波监测发现，在大脑的深处有一团特殊的能量，我们称之为‘神魂’，‘神魂’就是我们的一切；此间，在神魂完整的情况下，灵气可以洗练神魂，并由此驾驭外界物质，已达到自身超凡脱俗的地步。”
“我们称这个过程为什么？”
台上的老师慷慨激昂，台下的同学们整齐应答：
“修仙！”
“修仙！”
日光明媚，万物都在向阳而生，所有人都如同薪柴般燃烧，热情饱满……
可周不易实在是太困了。
他这装腔作势没坚持太久，就悄悄缩在了书本后面，又瞌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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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是连续剧。
周不易从梦中再次醒来时，周围还是那间湿哒哒的教室，和老赵一样，刚好“黑长直”老师也从讲台走下。
周不易心里嘀咕：不是，你也来抓我上课睡觉是吧？莫非你是另个时间线的老赵？
迎向他古怪的眼神，这女老师身姿曼妙，立在周不易一尺开外。
两个人对视着，周不易有些不自在，主动将视线强行从老师身上挪开。
梦中，窗外，周不易目之所及的建筑皆是被暗红的血肉所包裹；那些嶙峋、古怪血肉像是蜿蜒的藤蔓、破碎的丰碑。乍看之下，没有任何恐怖之感，反而充斥了一种目睹尸山血海的悲凉。
周不易看得入神，女老师却主动唤回了他的思绪，她问：“你喜欢他们吗？”
喜欢？正常人都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周不易没答。
片刻凝视后，老师轻笑了下，很是妩媚，她眼神中带了些哀伤：“不喜欢吗？算了！我继续讲课吧！”
“小家伙你知道吗？在旧时代，人们察觉到了‘神魂’的所在，并且用其去容纳灵气，人们称这个过程为‘修仙’。”
“但……这是完全错误的！”
“‘神魂’会在这个容纳的过程中被更改、畸变，‘灵气’也会被人的负面情绪污染。所以呀！你要记得，‘修仙’就是歧途。”
这……梦中课堂上讲的和老赵说的刚好相反！如果说一次是巧合，那么现在又怎么解释？
周不易困惑，他又想提问，可还没等他开口。
嘭——
周不易耳边似有惊雷炸响，意识中再起涡流，他被拉回到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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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炼丹课堂上。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高声宣讲了半天的老赵彻底怒了。这位周不易同学上课睡觉就算了，他还打呼噜！整个教室都听见了。
自己慷慨激昂了半天，结果屁用没有，老赵看向周不易，不再容忍。
啪——
一个粉笔头敲在后者的桌面上，这撞击声如同暮鼓晨钟，周不易一下子醒了，还不等他反应。
“自己站到后面去。”老赵冷着脸，命令。
片刻迟疑后，周不易知自己犯了错、起了身，拿起书本，垂着脑袋立在了教室的最后面。
随后，老赵收起了视线，他继续讲课。
高二9班里，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富有激情，粉笔擦在黑板上刮擦，工整的板书被写下，老赵慷慨激昂，他向同学们展示光明的未来：
“修仙，是大势所趋。”
“修仙者，也是站在这世间顶端的存在。他们移山填海，行常人所不能之事，终有一天，他们会挣脱寿命的桎梏！以此永生。”
“这是我们的使命、也是文明的未来。”
煽动性的内容彻底点燃了课堂上的激情，台下的学生们目光灼灼。
教室后排，日头此刻刺破云端，灼热的阳光从窗台撒到周不易身上，炙热、耀眼，好像整个世界都烧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当当——
下课铃声响起，随后，老赵拖了三分钟，布置了课后的作业。
周不易坚持不住了，立马缩回座位，蒙着脑袋没管周围人说了什么，眼皮早已沉得不像话了。
这下可以安心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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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周不易再次回到梦中时，“黑长直”老师还在那间湿哒哒的教室中讲课。
周不易无聊支起身体、望向窗外，他目之所及，皆是被血肉缠绕蔓延的建筑，苍凉、破败、无序。
此刻，女老师拉回了周不易的注意力。
她在周围绕了圈，又走到了周不易面前的一拳之处，二人相隔之近，周不易鼻尖都可以闻到其身上的芳香。
好香！香到他都不知道课讲到哪儿了。
老师微微躬身，嘴巴就在周不易耳侧，其言语轻柔，吐气轻轻吹在外耳皮肤上，有些酥麻。
她开了口，像是江南烟雨中风尘女子的哭诉，夹杂着悔恨，闻之犹怜：“弟子啊！你要记住，修仙，是先祖们的无知；”
“修仙者，是一切灾难的祸乱之源；我们的世界已经误入歧途，无可挽回。”
“这是我们的苦难、也是文明的终末。”
“今天我们上课的内容就是这些了，今天的课后作业是炼制血气丹。刚才我上课讲了，注意炼丹的时候，不要炼出凝气丹了。”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不要修仙！”
话语太温柔了，热气吐在脸上，周不易眼神都迷离了。
始作俑者继续贴在周不易脸颊旁低语，女老师又问：“你记住了吗？”
小头控制大头，周不易眼神呆滞、血液下方集中把大脑都干缺血了，他重复回答：
“不要修仙！”
老师满意点了点头，起身。
但就在她起身的时候，这头发扫过了周不易的肩膀。
然后，周不易的兄弟就倒下了、萎了。
因为那一刻，他看清楚了这老师的“头发”。
这不是“发丝”，是蛇！
这女老师的头发是蛇！
细小的蛇，密密麻麻的蛇，无数的蛇；
它们冰冷的鳞甲滑动着毛发和皮肤，簌簌作响，一股恶寒从周不易心底升腾起来，那种细微的触觉若隐若现，让人毛骨悚然。
“啊！”
周不易面色突变，声音被压在嗓子里，脸上是无可抑制的惊恐。
他恐惧地挣脱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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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高二9班教室内。
周不易怪叫一声从座位上弹起来，他醒了，并且睡意全无。
所幸课间教室被同学的吵闹彻底覆盖，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了这里。
炼丹课课代表、同桌徐旺刚好就是其中之一。
他走近，问：“周哥……你天天晚上翻出去上网，不早就习惯了吗？今天咋还迷迷糊糊的？”
周不易敷衍了句。
徐旺也不恼，接着说：“对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老赵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周不易有些担心：“咋了？”
徐旺不假思索，耸肩：“高考前保送的事情呗！估计老师要催你引气入魂了。”
“真羡慕你有这天赋，随便就可以弄到个保送名额，我们要想‘炼气’，还得靠高考。”
所谓“高考”，最重点的考核内容就是“炼气”，及“引气入魂”。
往年，国家会耗费巨量资源布设法聚灵阵，法阵中能加速灵气的汇聚，使阵中人能快速引气入魂，以此踏上仙途。
这个大阵会持续三天，成功练气的人，算是“高考通过”，会分配到不同的“修仙”大学，根据炼气所需时间的长短分出三六九等；相反，失败的就去读“大专”，从事其他职业，半导体、计算机、土木工程什么的……
而“保送”的前提，就是学生在没有外部环境的加持下，直接踏上仙途，完成炼气。
学校里拥有这种天赋的人不多，在9班这种末流班级里面就更少了，但周不易是个苗子，他完全是有这个天赋的。
毕竟他是“学婊”。
“知道了！”周不易向徐旺倒了声谢。
可一回神，恍惚间，又想起了梦中那个蛇发美女老师的提醒。
“不要修仙！”
所以，该不该修仙？该不该信梦中那个蛇发老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