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4章 阴阳讼案二
铁链距宁采臣咽喉三寸时,黑暗中忽传来一声:“两位何事?”
声音不大,却惊得阴差锁链“哗啦”一抖。
正欲动手的两名阴差猛回头,但见黑暗中还站着位束发戴簪的年轻道士,靛蓝道袍,斜背木剑,双目如炬。
长脸阴差神色变换,铁链瞬间矮了三分,拽住同伴,朝陈鸣拱手:
“道长,吾等奉阎君法旨,带书生宁采臣下阴司。”
“下阴司作甚?”
长腿阴差挣开手,铁链哗啦一响。
“小道士,别捣乱,阴司事何须向你解释!”
长脸阴差欲言又止,终究没吭声。同伴刚挨无常训斥,正憋着一肚子火。
陈鸣闻言,笑而不语。
“敢问两位阴差大人,在下所犯何事?为何要带宁某下阴司?”
宁采臣此刻彻底清醒过来,起身拱手,不卑不亢。
“放肆!还敢顶嘴!”
长腿阴差暴喝一声,铁链猛地砸地,砖石迸裂,溅起灰尘。
“你私通鬼魅,助阴魂叛逃阴司,还敢唆使其上告阎罗,违背《黑律》,简直胆大包天。”
他嘴上骂得凶狠,眼底却闪过丝慌乱,再次厉声喝道:“少废话!快些束手就擒,否则罪加一等!”
宁采臣面色不解,拱手道:
“敢问阴差大人,所言可是谢姑娘一事?在下不过替她代书诉状,何来唆使之罪?且在下也是初遇谢姑娘,何来助叛?!”
“还请两位大人明察!”
长腿阴差闻言,浮起一脸假笑:“自是明察,按《黑律》,请宁生往阴司走一遭。”
“请吧。”
宁采臣整了整衣冠,朝陈鸣郑重一揖:“道长,容在下随他们走一遭。”
陈鸣受了宁采臣一礼,略作沉吟,道:“宁兄,要不还是别去了。”
宁采臣闻言一怔,随即笑道:
“道长何出此言?不过是问几句话,去去就回。”他语气轻松,显然并未多想。
两位阴差见宁采臣没有动静,大喊道:“宁生,再不走,天就亮了!”
见两位阴差执意要带走宁采臣,陈鸣不紧不慢道:“两位,阴阳交替,再拘生魂……怕是有违《黑律》吧?”
长脸阴差面色一僵,长腿阴差则急急抬头,东方天际已泛起一线鱼白,晨风掠过,竟吹得他们身形微微晃动。
“哼——”
长腿阴差冷哼一声,黑袍翻涌如夜雾。
庭中蒿草忽地齐齐倒伏,待草叶再起时,二人身形已随最后一句“吾等子时再来”消散在晨风里。
“这……”
宁采臣愣在原地,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是说好了带他去阴司问话?怎的青云道长一句话,便匆匆退去?
“宁兄,寅时已至,我们该出发了。”陈鸣负手而立,目送阴差遁入晨雾,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他心中已猜出七八分,估计就是那长腿阴差酗酒误事,女鬼趁机逃走,后借讼状上告阎罗,又被其知晓,怕被阴司追究,特将罪责推到宁采臣身上。
《黑律》明载:阴差失职、渎职,甚或有欺瞒上官之罪者,当下油锅,上刀山,并永世为畜。
他虽有阎罗法帖,可终究不是阴司之人,捞个亡魂可以,若是要让他插手阴司内务,还是算了,毕竟这等腌臜事实在是太多了。
“好好,待我收拾一下。”
宁采臣收回心思,准备收拾行李。
晨风掠过,两只毛驴抖了抖长耳,打着响鼻醒转过来,露出两排大板牙,驴眼直勾勾盯着陈鸣,一副“该开饭了”的理直气壮。
陈鸣见状,忍俊不禁,从青铜杯中里摸出些麸皮、豆饼,摊在掌心递过去。
“两位大爷倒是心宽,”他屈指弹了下其中一只驴的脑门,“阴差铁链哗啦响,你们倒睡得喷香。”
毛驴才不管这些,嚼得麸皮渣子簌簌直掉,偶尔还嫌弃似的拱拱陈鸣的手,示意添料。
“吃吧,”他拍了拍驴脖子,眼底掠过一丝揶揄,“吃饱了……好上路。”
“咴咴——”
正嚼着豆饼的毛驴突然抬头,一双大眼瞪得滚圆,麸皮渣子还挂在嘴边。
断、头、饭?!
另一只驴闻言,吓得嘴里的豆饼“啪嗒”掉在地上,扭头就要跑,却被缰绳勒得一个趔趄。
陈鸣:“……”
他慢悠悠捡起地上的豆饼,吹了吹灰,重新递回去。
“放心,逗你俩的!”
“快吃。”
……
于县。
晨光微露,天际泛着淡淡的青白色。
货郎赵三听闻大户钱府今日又要办喜,便早早的起了。
这也不是钱府那傻公子第一次结亲,前些天钱府逼婚,还闹出了两条人命。
赵三紧了紧担绳,两头货箱里针线胭脂碰得叮当响。穿过空荡荡的长街,与几位挎着篮子,推着板车的一同,踩着青石板上的露水往西巷而去。
一拐过西巷,却见钱府门前早已热闹非凡。
朱红大门敞开,两串大红灯笼晃得人眼花,朱漆大门前车马不断。
宾客们穿着各色衣裳,或骑马、或乘轿,纷纷递上贺礼,脸上堆着笑,互相拱手寒暄。
钱家老爷穿件簇新缎袍,站在台阶上迎客,笑得眼睛眯成缝,一次宴席收一次礼。
忽见巷口涌来五七个粗布麻衣的货郎,登时吊梢眉一竖:“钱福!”
身旁年轻家仆立刻上前,毕恭毕敬的回道:“老爷。”
“去,带几个人打发走。别脏了我的地。”钱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进门。
“是!”
王福咧嘴应是,专拣那几个膀大腰圆的,手上还带着棍棒的,往赵四几人而去。
赵四见这情形,虽肉疼却也不慌,堆着笑上前一步。
“福爷,这是小的一点心意,”他弯腰躬身,从怀里摸出个精巧的胭脂盒,“其他县刚到的稀罕货,专程孝敬您。”
钱福眼皮一掀,掂了掂盒子,鼻子里哼出一声:“算你识相。还是老地方。”
“是——是”赵四躬身应是。
“你呢?”
说着钱福鼻孔朝天,看着挎着篮子卖梨的小孩哥儿。
“这是自家种的黄梨,您几位尝尝?”
钱福自顾自的往怀里揣了几个,随意挥挥手,看向下一个。
“呦呵——”
“还有带毛驴来卖货的?”
钱福眉眼一挑,竟见一个白袍书生和一位年轻道士牵着毛驴站在队尾。
书生头戴四方巾,肩背书箱,温润如玉,道士一袭皂色道袍,背负桃木剑,束发木簪,颇有出尘之姿。
钱福眯了眯眼,心里嘀咕:“这俩看着不像卖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