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一等一
别看红江律所在寸土寸金的金门大厦占地3000多平,在其近二百的执业律师、几十个实习律师的铺陈下,不少的办公室内里都略显局促。周律师的办公室离虞行歌的工位不远,活动面积也只能说比她的工位大上两圈而已。在其得到在所的答复后,虞行歌就来了周玉宣的办公室。
“周律师,”习惯性敲门。
“来喝茶。坐吧,别这么拘束,”
周玉宣招呼着她往侧面的茶台去,青色的大理石茶台简直是顾乐之屋里的翻版。
虞行歌头回来:“您和顾律师都挺爱喝茶的,我看您这个茶台跟顾律师那个一样。”
“哈哈,能不一样吗。顾主任的茶台是我送的,都是我让茶庄的朋友一起给定制的。”他熟练地用沸水烫洗茶具。农夫山泉水咕嘟咕嘟续进壶里,随着毛尖盒子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绿茶香悠然飘散。“不过你说错了,顾主任可不爱喝茶。他那是谈客户需要装点个门面。顾主任的脾胃不好,喝茶不仅失眠还腹痛。”
他给虞行歌倒上七分:“不过顾主任茶技是一等一的。他就是这样,不做则已,做就要做到最好。”
“是吗,您跟顾律师感情真好。”虞行歌感叹。
周玉宣哈哈大笑起来。
等二人品过第一口茶汤,周玉宣才问正事:“你说来咨询的,是我那推广网站上的?”
“对。”虞行歌放下茶杯:“当事人叫梁慧。本地拆迁户,独生子女。因躲避债务跟老公约定假离婚,婚前名下的不动产过户给了男方。唯一的儿子失踪,怀疑被男方带走藏起来了。赌博还债的事情言语不详,欠的应该是二人共同好友的钱。女方有把柄在男方身上,整件事都像是男方跟朋友做的局。”
周玉宣摇头:“怀疑不行,第一当事人不配合,第二我们没有证据。这个不是重点。”
“她现在想委托律师撤销假离婚手续,但,离婚冷静期都过了,二人领过了离婚证。撤销房屋赠予和变更抚养权一事我看倒有胜诉的可能,不过您说过,不能打包票。她看收费又高,人当时就走了。”
“哦?为什么你觉得撤销房屋赠予有胜诉空间?”
“她第一次线上咨询正是我们从阮水县回来那天,也是她领离婚证的当天。我让他跟男方补签了一份协议。”
她递过手里的文件:“您看下。”
周玉宣翻开仔细看起来。
绿茶的香气在不大的屋子里翻腾,等细看才发现,这间办公室的办公窗被大厦拐角遮挡了大半,大夏天免了许多阳光直射。空调风直冲着茶台,吹着人的寒毛直竖。
“你有没有考虑过,就算以逃避债务为目的的假离婚协议存在协议无效的风险,但是双方在民政局备案办结手续就视为双方合意。民政局备案的那份离婚协议呢?上面怎么说。”
“在这里。”虞行歌拿出另一份文件道:“上面对这套房子权属问题也明确了无偿赠予男方。”
“如果债权人根据第539条主张撤销财产转移的话。”
“那反倒对我们当事人有利了,现在也只有第三人可以提撤销之诉。”她定神:“但是这个债权人身份存疑,很有可能是男方为了离婚跟朋友做的局。”
“你有证据吗?”周玉宣大摇其头:“行歌,上次办案我就发现了。你不仅过于心软,还无条件相信当事人的话。实在是太天真了。”
虞行歌虚心:“还请您教我。”
“你办案件全靠猜测跟假设吗?就你出具的这份协议,全部是建立在当事人说的话为真且纯然无辜的前提下。你这完全就是在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在赌!如果存在那么一个真正的债务人,在开庭前,主张撤销财产转移行为。又或者,法院在你的协议背景下查到这些条款存在恶意串通损害债权人利益的情形,你怎么跟当事人交代?”他叹口气。
见虞行歌沉默不说话,以为是还没拐过来这个弯:“我当然知道,保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是我们做律师的第一要旨。但,你也要学会辨别这些当事人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我不是在指责你,只是你办事……唉。”
虞行歌忙站起来:“我知道的周律师。从入所以来,都是您在教我、带我。我心里清楚,一直没来得及跟您表达内心的谢意。这个案子,我从接触那天就查了很多相关案例。事出紧急,在知道梁慧已经跟男方领取离婚证的前提下。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补救这个房屋过户的事实。不管是债务重组、资产信托都不会是梁慧的选择项。我当时让她卖房子。就是考虑到如果被债权人要求撤销财产赠予,也能让当事人挽回一部分损失。”
“那是两败俱伤的做法,当事人能乐意?”
“那现在该怎么做?”
“等着看吧。这个案子已成定局,别的律师没几个敢接的。”他道:“我猜这个梁慧,很大可能不会说你后补的这份协议。当事人都喜欢考考律师,只有多方对比她才会在自己心里有倾斜的天秤。”
梁慧跺了跺脚,走出育才楼。这里距她下午第一站金门大厦的直线距离已经超过了20公里。就算有打车代步,连着换几家所,这一晚也把她累得够呛。关键是,今天本来要约会的。脚上华而不实、昂贵的高跟鞋底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果然,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实用。时针指向11点,仍没有一丝凉风,腋下的汗打湿了裙子,散发出难闻的狐臭。她四周环顾,一时居然不知道去哪。
人民路上的饭店多如牛毛,但在这个点也都关门打烊。她眼尖,瞧见远处肯德基的姥爷头像,便咬牙站定,打算先去里面歇息片刻。报复性地点了一份全家桶,等餐的间隙,她才有空放空大脑。
高三那年,东江市电厂的地址选定她们东郊,相邻的三个村庄都被通知了拆迁安置政策。父母的房子不算大,但是加上爷爷奶奶和伯伯住的祖宅,合起来也分了五套房。爸妈两套、爷爷奶奶一套、伯伯家两套。父母就她一个女儿,考上大专,就把其中一套房子的名字转给了她。大专毕业那年,她聊胜于无地在家附近的写字楼找了个物业前台的工作。工资不高,胜在离家近、稳定、生活也轻松,没事就摸摸鱼刷手机。金晨大厦是政府划定的IT人才中心,每天进出的全是一溜的青年才俊。
她,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林向松。
林向松外地户口,东江大学数学专业毕业。年轻有为,比她大五岁,成熟、稳重和儒雅全占,正是她这种娇娇女的心头好。梁慧长得不算丑,除了略黑,五官没得挑。再加上家里拆迁,除了房还有拆迁款。她的工资不够她的开销,父母在电厂上班,托举着她,每月还给一万的零花钱。梁慧决心拿下林向松,即使他当时有个大学在谈的外地女朋友。
可是,谁不想轻松点呢?
东江市GDP在全国数一数二,她名下的那套房一平方米都涨到了4万。眼看着如果父母老去,名下的房也是她的。光拥有两套房就胜过林向松半辈子打拼,更何况。她父母的存款也是她的。IT行业竞争激烈,但是凭借林向松的学历,通过她伯伯的关系在中学给他找个教师工作易如反掌。
拥有她等于拥有永不会辞退的稳定工作加上收入不菲的来源加上不俗的地位加上价值数百万的不动产,谁都知道怎么选。
林向松对她一直淡淡的,但她都得到他了,还在乎别的什么。
哦,还是有在乎的,她知道,他嫌弃她。
花钱观念的代沟、教育理念的代沟、个人知识储备的代沟。最重要的,是她跟着一帮朋友染下的打牌习性。
平时千好万好,一打牌她就忘了时间。她把钱都交给林向松保管,但赌资她还能问父母要。看在赌额不大的份上,父母一次又一次帮她擦屁股。林向松知道了,对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冷淡。
人都有爱好,她就这一点爱好怎么不行了?别的事都听他的,但这件事上,她不捧着他。
今年初,打牌的牌友新加入了林向松的大学朋友曹天川。二人还有她以前的两个打牌搭子,四个人没事就经常聚在一起玩。以前有输有赢,每年的输赢在几十万上下浮动。但新加入的曹天川,算牌极其厉害。不到半年时间,她和搭子就陆续输给对方了一百多万。她一点也不敢跟林向松和父母说,恰好她两个朋友找她偷偷商量,做个局让曹天川把赢的都吐出来。她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谁知道!谁知道一天的时间又输进去一百多!两个朋友倒是回了不少本钱。
让她掏出现金这么多,父母不会帮她的,还会断掉她的经济来源。曹天川逼着她兑现,不然就告诉林向松来还。朋友翻脸不认人绝口不提做局的事,连着逼了她一个月,她没办法,只好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林向松……
唉。
全家桶好了,美食让她从回忆里脱身片刻,可是很快,找这三四家律所的情形又浮现在脑海,收费且不说参差不齐高或者低,就是那些律师们一个个都跟那个小姑娘说法一致,难道那个小姑娘真有那么厉害?况且即使是她这种从不了解律所的,也能从短暂的接触感觉到那个红江律师事务所的好来。毕竟那个装修、地段、那个收费,都是一等一的贵。不都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嘛~
要不,明天给那个小姑娘再打个电话?这个时间点,她都休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