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脉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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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圳

1978年夏

晨雾还未散尽时,青石板路上已经响起了零落的脚步声。村口的广播喇叭滋啦作响,带着电流声的普通话在晨风里断断续续:“恢复高考...知识青年...返城安置...“

曹砚青把最后半块玉米面饼子囫囵塞进嘴里,推着自行车准备出门,今天是许晚晴回城的日子,他一定要去送她!路过自家作坊的时候,见父亲立在纸槽前捞纸。竹帘沉入乳白色纸浆,提起时带起哗啦水声,手腕轻抖的刹那,纤薄的纸膜便服帖地落在木板上。淡金色的阳光将男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如波纹般晃动的光影里,那些堆积的纸页仿佛在无声生长。

“爸,我去车站送同学”

“嗯,回来吃饭!”父亲并未抬头,还是一样的少言寡语

车站里,绿皮火车喷出的蒸汽将月台笼在氤氲里,许晚晴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军挎包带子被绞成了麻花,这个来自深圳的女知青今天格外不同,呢子外套的领子翻得整整齐齐,胸前的主席像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砚青!”

曹砚青把自行车靠在褪色的“抓革命促生产“标语墙边。“给你拿了点鸡蛋,路上吃。”他掏出裹着蓝布的鸡蛋塞进女孩手里,感受到温热的触感从对方手上传来,两人同时缩了缩指尖。她脸红的低头,辫梢扫过曹砚青的手腕,发丝间残留的皂香混着火车煤烟,凝成某种难以言喻的涩味。

“呜——”

汽笛骤然响起,许晚晴被惊得踉跄半步。曹砚青忙伸手护住,手臂悬在她腰间,却始终不敢触碰。

“车要开了!”许晚晴示意曹砚青松开护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却在男孩失落之时,毫无预兆的牵起了他的手。

月台上翻涌的人潮将他们挤向车厢,女孩的辫子扫过他滚动的喉结,曹砚青呆愣的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个...给你。“许晚晴突然转身往他怀里塞了一本笔记本。

曹砚青感受着手掌中刚才二人紧张泌出的汗水,望着女孩上车的背影发呆。

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咔嗒声里,回荡着许晚晴最后那句:

“砚青,我在深圳等你!”

火车缓缓掠过,透过车窗,他看见女孩贴在玻璃上的手掌,修长的五指张开如晚春凋谢的玉兰。曹砚青摸到笔记本夹层里的硬物——是那枚带着体温的毛主席像章。

响午时分

灶台上的粗陶药罐在蒸汽中轻颤,浓浓的药味混着潮气在屋里漫开。此时一家人正围坐在木桌上吃着午饭。

曹砚青的筷子在碗里漫不经心的划拉着。时不时看着埋头吃饭的父亲,最后还是用干涩的声音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爸,我想去深圳看看。“

父亲夹菜的手悬在半空,粗大手掌上暴起的青筋像老树皮上的沟壑。男人沉默地把菜放进妻子碗中,又给曹砚青添了片腊肉,油星在米粒间亮得刺眼。

“你爸早上还说起...“母亲话音未起就被剧烈的咳嗽截断,她慌忙摸出帕子捂住嘴,蓝布衫下凸起的脊骨如刀锋般起伏。曹砚青急忙起身为女人轻拍后背。

“说你毕业了,也应该出去看看”

父亲没有说话,放下碗筷,起身默默掀开灶台上的药罐。

“不碍事...“母亲摆摆手,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红晕。

“我记得那个小许就是深圳人吧?”

“嗯!”

“去吧,出去看看,家里不用担心,有你爸呢!”

后半夜起了风。曹砚青躺在床上睡不着,望着月光在斑驳的墙面上游移。他摸出枕下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翻开的书页间夹着许晚晴抄给他的《致橡树》。

翻身起来坐在书桌前,拿着笔发呆,

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如他的思绪一样晕染开来。窗外,乌溪河在黑夜里泛着青灰色,空气中也散发出淡淡的草木腥气。

忽然院子里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砚青忙赤脚冲到窗边,看见父亲半跪在石臼旁,捣碓的木槌歪在一边。月光照亮男人握着的手背,常年浸泡纸浆的指关节肿得像发酵的馒头。

“他爸,可是摔着了?”

里屋传来摩擦的窸窣和母亲支起身的剪影探出门口

“不碍事,水桶倒了”父亲扶着墙慢慢起身,吃力的扶正木槌

曹砚青快步跑出去帮忙

“你咋还不睡?”父亲有些意外

“爸,你手没事吧?”曹砚青看着父亲肿起来的手,正是靠着这双手日夜在作坊里劳作才撑起这个家,母亲的药费,自己的学费都是父亲每日深夜流下的汗水换来的。

“不碍事,小点声,别让你妈听见!明天就好了。你也赶紧睡吧!”

当窗子玻璃凝满细密水珠的时候,曹砚青被厨房的咕嘟声唤醒。母亲佝偻的背影正在土灶前搅动着稀饭,勺子刮擦铁锅的声响像一首让人安心的曲子。

“砚青起来了?去喊你爸吃早饭。“

母亲揭开锅盖,蒸腾的雾气里曹砚青看到她细瘦的手腕处贴着的膏药,被蒸汽熏得发白的膏布边缘卷起。

曹砚青穿过院子来到低矮的作坊里,看到父亲正埋着头在捞纸。

“爸,吃饭了。“

“嗯,你先去,我这忙完就过来”

父亲用袖口抹去鬓角的纸浆沫,回头说道

等到三人坐在木方桌前时,晨光正穿透晒纸场的竹帘,在白灰墙上映出百叶窗似的纹路。父亲拿出个纸包递给曹砚青。包裹用绳细细捆了三道,包裹的很严实。

“你要去深圳,家里这点钱你带着。“父亲端起蓝边瓷碗,夹了根咸菜便没有再说话。

母亲嘱咐道:“你这第一次出远门,路上要小心,到了那边要知道给家里写信。”

曹砚青盯着母亲的手,那手上密布的针眼让他想起晒纸场被风雨侵蚀的竹帘。转头父亲已然一碗稀饭喝完,起身便要去作坊。

“等开春吧。“曹砚青把钱推到母亲面前。

“也不急在这一会”

父亲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说句:“那一会中午你去公社里称点猪肉回来。”

“好,妈,等您咳喘好些,我带您去县医院再看看。“

“好,好”母亲宠溺的摸了摸曹砚青的脸,起身收拾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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