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铜锈里的眼睛
陈默的镊尖第三次打滑时,窗外的雨突然变调了。
青灰色雨幕拍打旧书店的霓虹灯牌,把“拾古斋“三个字淋成流淌的胭脂泪。他放下手中的唐代海兽葡萄镜,镜钮残留的铜锈在台灯下泛着诡异的幽绿。右腿旧伤又开始抽痛——这痛感比气象台还准,每逢阴雨便从踝骨爬上脊椎,像有把生锈的钥匙在拧他的骨头。
“陈师傅,新到的生坑货。“快递员甩着湿漉漉的刘海闯进来,纸箱在玻璃柜台上洇出一圈水渍。
开箱的瞬间,陈默左手下意识摸向裤袋里的开元通宝。铜钱滚烫的温度穿透布料,这是他八岁那年从火场废墟里扒出来的。木匣里躺着半块战国血玉珏,断口处的铜绿像凝固的淤血,在台灯下泛着金属光泽。
当指尖触到玉珏边缘时,铜钱突然灼烧般发烫。镜面毫无征兆地漫起血雾,陈默看见不属于这间屋子的场景:穿白大褂的少女正在拓印青铜器,她褪到腕间的乳胶手套下,隐约露出鳞片状的皮肤。
“陈师傅?“快递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玻璃柜突然传出细碎的碰撞声,历代铜钱在铺着丝绒的格子里集体竖立,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博古架上的北魏陶俑脖颈发出“咔咔“脆响,佛龛里的木雕菩萨眼珠诡异地转向左侧。
陈默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工作台。堆在角落的旧期刊雪崩般滑落,最上层的《考古学报》封面赫然是幻象中的鳞片少女——沈星河,市博物馆最年轻的首席修复师。
“这单拒签。“陈默把木匣推回去,袖口却不慎扫落铜镜。镜面坠地的脆响中,他看见无数青铜碎片从虚空中浮现,组成巨大的编钟阵列。那些锈蚀的钟体内壁上,密密麻麻全是人眼形状的铜绿。
快递员突然僵直身体,瞳孔扩散成浑浊的琥珀色:“它们看见你了。“
陈默抓起铜钱按在眉心,温热的刺痛感撕开幻觉。地上根本没有碎镜,海兽葡萄镜完好地躺在工作台上,只是镜钮处的铜锈变成了暗红色。快递员正弯腰捡起散落的期刊,领口滑出的吊坠却是半枚玉环——与他拒收的那块断口完全吻合。
“等等!“陈默的喊声被雷声吞没。玻璃门在狂风中反复开合,快递员的身影已消失在雨幕中。
他转身时撞倒了除锈用的柠檬酸溶液,液体漫过《考古学报》封面。沈星河的照片在酸性液体里开始溶解,露出下层泛黄的报纸残页——二十年前的新闻标题在溶液侵蚀下渐渐显现:“市博物馆火灾致七人遇难,神秘青铜器失踪“。
雨声里混入某种高频震动,像有无数把青铜剑在相互刮擦。陈默发现工作台上多了道细长水痕,顺着痕迹抬头望去,天花板正在渗出青黑色液体。那些黏液悬而未落,在半空聚成钟乳石般的尖锥,尖端浮现出沈星河的脸。
“别碰那个!“
清冷的女声从背后响起时,陈默才惊觉整面西墙已经变成了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室。防弹玻璃外是浩瀚星空,展柜里的越王勾践剑正在渗出泪滴状锈斑。穿白大褂的少女背对着他,医用口罩上缘露出眼尾的青铜色血管。
沈星河突然转身,瞳孔是熔金般的琥珀色:“你看得见?“她手中的竹起子正挑起青铜敦上的铜锈,那些墨绿色碎屑却悬浮在空中,拼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陈默的铜钱烫得几乎握不住,他看见少女身后浮现出巨大的青铜树影。每根枝条都挂着铃铛,铃舌是蜷缩的婴尸。最骇人的是树根部位——无数电缆般的青铜锁链穿透地面,锁链尽头没入沈星河的脊椎。
“当啷!“
海兽葡萄镜突然自发立起,镜面映出的不再是工作室。熊熊烈火中,七岁的小陈默正蜷缩在博物馆仓库角落,怀里抱着烧红的青铜爵。火场那头有个穿旗袍的女人,背影与沈星河惊人相似,正将某件器物塞进保险柜。
铜镜在这时迸裂,裂纹恰好分割开两个时空。陈默伸手去抓空中飞溅的碎片,指尖却穿过沈星河正在修复的青铜器。某种冰冷的物质顺着指尖蔓延,他看见自己左手皮肤浮现出鳞片状纹路,与沈星河手背的图案如出一辙。
暴雨中传来古钟轰鸣,整条街道的霓虹灯同时熄灭。陈默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沈星河惊愕的双眼——她的虹膜里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具正在剥落铜锈的青铜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