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现代村庄的噬魂账簿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破禁

农历七月十四,17:23,暴雨将至。

山风裹挟着陈年香灰味钻进鼻腔时,阿贵那擦得锃亮的鳄鱼皮鞋,正重重地踩在山神画像的左眼上。

阿贵身形高大壮硕,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将他发福的身材勉强包裹,脖颈处那条勒得紧紧的金利来领带,更衬出他脸上的傲慢与不屑。

我蹲在祠堂飞檐的阴影里,看着他鞋跟碾过朱砂绘制的獠牙,细小的骨灰颗粒从鞋底夹层簌簌洒落——后来在县殡仪馆的化验单上,这些灰白色粉末被证实混合着万历年间童男的指骨与观音土。

“装神弄鬼。”

阿贵一边扯着勒紧脖子的领带,一边撇嘴说道,那镶着翡翠的领带夹刮过画像边缘,竟带起一串细密的血珠。

那些血珠坠落在青砖缝里,竟像活物般朝着石磨方向滚动。就在这时,村长那如枯树皮似的手,突然紧紧抓住阿贵的手腕。

村长身形佝偻,脊背如一张拉满的弓,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深深皱纹,一头稀疏的白发在风中无力地飘动。我注意到他缺失小指的断面正在渗血,染红了袖口内绣的“卍”字符。

褪色的山神画像在暮色中泛起青灰,原本怒目圆睁的双瞳裂开细缝,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复眼。每颗复眼的虹膜都在缓慢旋转,像三十六个微型磨盘。

当阿贵的影子投在画布上时,那些瞳孔突然定格,倒映出他未来七日内被碾碎的四肢。

阿贵瞧见这一幕,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阿贵身上昂贵的雪松香水与画像陈年的尸油味绞缠成诡异的调和香。

这种气味刺激着祠堂梁柱间的黑蝙蝠群,它们突然集体撞向描金彩绘的山神驾虎图,撞碎的翅膀在供桌上铺成残缺的八卦阵。阿贵皱了皱鼻子,厌恶地扇了扇周围的空气,似乎想把这股难闻的气味驱散。

我扶起被撞倒的铜烛台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烛泪。

那些本该凝固的蜡油突然蠕动起来,顺着指缝爬向腕部的动脉。

低头细看才发现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线虫,每只虫背上都烙着微缩版的石磨齿纹。我惊恐地甩着手,试图摆脱这些可怕的线虫,而阿贵则在一旁看着我的狼狈模样,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

“石磨是山神爷的牙口。”

村长嘶哑的嗓音像生锈的锯子划过槐木,他一边说着,一边哆嗦着掏出土陶药瓶,倒出三颗裹着香灰的药丸吞下,

“动不得...”

后来我在他床底发现同样的药瓶,标签用殓文写着“崇祯七年霜降”,里面装满婴儿乳牙研磨的粉末。

阿贵嗤笑着走向村口石磨,意大利手工西裤刮过荆棘丛,昂贵的布料上留下无数细小裂口。那些裂痕在月光下会自动拼接成流寇受刑的剪影,这是守林人老吴头醉酒后说漏嘴的秘密。

阿贵似乎毫不在意裤子被划破,大踏步地向前走,嘴里还嘟囔着:

“什么破地方,尽是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

当阿贵的手抓住缠绕石磨的红布时,地底传来铁链拖动的哗啦声。

红布背面用产妇胎发绣的梵文“吽”字突然渗出血来,顺着布纹蔓延成明朝官服的补子图案。我听见身后几个老人膝盖砸地的闷响,他们额头的冷汗滴在青砖上,瞬间被砖缝里探出的槐树根须吸吮干净。

“不过是封建迷信!”阿贵猛地扯下红布。布匹撕裂声里混着类似筋膜断裂的黏腻声响,惊飞了老槐树上所有的乌鸦。

那些禽鸟在空中聚合成磨盘形状,排泄的粪雨精准地淋在开发商头顶。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笑出声,直到看见阿贵西装后摆渗出的黑红色液体——那根本不是鸟粪。阿贵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伸手摸了摸,看着手上的黑红污渍,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石磨裸露的瞬间,我的怀表指针开始逆时针疯转。

表盘玻璃内侧浮现出万历八年的星象图,而阿贵的劳力士日历窗正在飞速倒退,最终定格在“癸巳年九月廿三”,正是县志记载首次启用石磨刑的日子。

阿贵看着自己的手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嘴里不停地说着: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村长突然发出母鸡般的咯咯声,他缺失的小指断面钻出红线虫,那些虫子扭动着爬向石磨底座。阿贵的助理举起单反相机拍摄,闪光灯亮起的刹那,取景器里出现 128个半透明人影正跪在磨盘四周——他们的手腕都戴着施工队同款反光条。助理吓得手一抖,相机差点掉落在地。

空气里弥漫起虎骨酒的味道,和阿贵在村宴上喝倒三个老汉的茅台完全不同。这种醇香中带着尸蜡的甜腻,从石磨底座的裂缝里源源不断涌出。

后来测绘员用热成像仪探测到,那些裂缝深处藏着三十六坛骨灰瓮,瓮口封泥上印着开发商公司的 LOGO。

阿贵嗅了嗅,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对身旁的助理说:“赶紧把这破事解决了,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待。”

“准备三牲血祭!”村长的嘶吼被雷声劈碎。屠夫刚拖出捆住蹄脚的黑山羊,那畜生突然人立而起,眼眶里滚出混着槐树芽的血泪。它用犄角挑翻盛着糯米的海碗,那些雪白的米粒落地即黑,聚合成阿贵侧脸的轮廓,嘴角还叼着他常抽的古巴雪茄。阿贵看到这一幕,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寒意,但他仍强装镇定,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

当阿贵将红布甩进火堆时,跃动的火苗突然凝固成翡翠色。燃烧的布匹释放出刺眼的青烟,在空中凝结成明代刽子手的鬼头刀形。

刀锋指向的位置,石磨表面的苔藓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齿状凸起——那些根本不是石雕,而是无数颗被挤压变形的人类臼齿。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从后槽牙传来。

张嘴对着祠堂铜镜照看,发现自己的牙齿正在缓慢旋转,形成与石磨相同的咬合纹路。

祠堂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跑出去看见屠夫仰面倒地,他的口腔里塞满正在发芽的带血稻谷。阿贵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傲慢逐渐转为震惊和不安。

暴雨在戌时初刻落下,雨滴却是温热的铁锈色。阿贵站在挖掘机顶棚下打电话,血雨在他的定制西装上蚀出蜂窝状孔洞。通过那些孔洞可以看见他后背的皮肤在蠕动,浮现出与山神画像完全一致的獠牙刺青。阿贵一边对着电话大声咆哮,一边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血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

子夜时分,我被祠堂方向的异响惊醒。

贴着窗缝窥视,看见村长正跪在重塑的山神画像前。他用那根断指蘸着银碗里的液体修补獠牙,碗中混合物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后来我在他床下发现同样的银碗,碗底沉淀着金丝眼镜碎片,正是阿贵助理坠溪时丢失的那副。

雨停了,月光把石磨的影子拉长到祠堂门槛。我盯着那道阴影边缘的齿痕,突然意识到它在模仿我的呼吸频率。

当第一声鸡鸣撕破夜幕时,磨盘深处传来清晰的吞咽声,仿佛有巨兽刚饱餐一顿。而阿贵,此刻又在做些什么呢?他是否还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懊悔?还是依旧执迷不悟,准备继续与这神秘的力量对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