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阁
只见王宝当即停下脚步，手中拂尘一摆，姿态从容说道：“奉圣人之命，送武陵王出宫，尔等军汉还不速速让开。”
他身后的崔祎又走近了几步，这才看清眼前把守承明门的，竟不是昨日曾见过的，宿卫六军之一的御捷军。
单看这些军士们的甲胄，就和御捷军迥异。
这些人身上穿的不是常见的打磨锃亮，胸口戴着护心镜的明光银甲，而是冷悠悠阴惨惨的冷锻铁甲。
是也不知多少匠人一锤锤在常温下硬生生给砸出来的！
一应军士，各携长牌大橹，其上多绘以兽首，鬼面。
手执长度夸张的步槊。
腰间所跨的兵器，也以锤，锏等破甲重兵为主。
而弩机，更是在这几百人中，配属到了极致，足足有数十具之多。
这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杀人队。
一支专打重骑的武装。
这样的几百人结阵而战，手上便是有数千具装也不能冲。
先前闻彼等号令之声，俱是关西口音。
这同样也是宿卫六军之一
乃高宗孝明皇帝为灭秦而建立的一军。
'先充关中亡人......及西征...乃实三秦果毅，军号破西，多历征战，而屡有胜迹，遂为宿卫。'
至今军额五千余。
王宝开口，眼前的一众军士呼喝之间，被层层传递上去。
很快，一个军将越众而出。
铁兜鍪下，顿项遮蔽了半个下巴，面无表情，身姿却直如一个铁人。
他只往王宝身上扫了一眼，便开口瓮声瓮气的说道：
“王既出宫，何以止二人？”
“从权尔。”
“我未曾闻此令，请回吧。”
崔祎缓步上前，他乃是亲王之尊，那军将也不得不对他抱拳行礼。
但却仍然不松口；
“大王恕罪，我等乃是奉观君容使命，这宫门自即日起便要闭锁。”
这话一出，王宝面色就是微微一变。
何其急也！
就听得依然有吱吱呀呀声，在城门上遥遥地传来，声音比之前更甚了几分。
那个军将没有说话，只是面色重重地望向这边，其意已然不言而喻。
就在此时，只见那大门已经越来越窄，眼看着就要闭合，忽一黄门侍郎飞马而来，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
等到他来到那军将身前，举着手中的诏书说道：
“天子有制；令武陵王祎即日出阁，勿得阻拦。”
那军将脸色一变，却也不下拜。
并非因全甲不能为之，只是魏世尊崇介胄之士不拜的古礼。
只是作礼而接诏书后，粗略一看，见其出自台省的，脸上的神色又变了几分。
这效率也恁地快了些。
不知道背后有多少推手，又是怀的什么样的心思。
他可不想参合到上面这些大人物的博弈中。
当即对那黄门侍郎说道：“谨奉诏。”
转头又对崔祎说；
“大王这边请。”
说完便摆了摆手，示意身后众破西军军士让开，由二人速速从那条宫门的缝隙中通过。
随后，就在崔祎的注视中，那黑洞洞、深幽幽的城门，便咚的一声在他身后闭合了。
时，宫中有一狸奴闻肉香而来，见羊肉于草从中，初嗅，而后以前爪拨弄，见无害，遂衔之跃于屋脊，食之，乃亡。
.......
三月初三。
被时人称之为王子坊的建筑群最边上，长乐坊，武陵王府。
充作崔祎府邸的此间，前身原主境遇似乎也不太好。
虽然府邸占地堪称大气，但细看却随处可见凋敝景致。
后院池塘中仍有落叶堆积，而跪坐于凉亭之内，依稀可以看见亭柱的红漆隐约有剥落之势。
昨日的出宫，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也让他认识了这个时代的洛阳城。
几百年胡汉杂糅，数十朝南北风物皆尽荟萃于此间。
坊市有致而屋瓦参差。
雅言胡语交织，士庶主奴分明。
有粟特之驼铃，伽蓝之梵唱。
但他终没有时间细细浏览一番。
他这个出阁开府实在太急了些，一应掾属俱都不齐，眼下也没几个人信得过。
甚至，就连王府护卫都是留用的一些老卒。
这样的老卒和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两支宿卫强军根本没资格比。
来一阵风，崔祎都怀疑他们会被吹倒。
就算他们战斗力可以，士气也堪战，崔祎也不敢用啊。
无论何时，刀子是要握在自己手中的。
此时，这些老卒都远远的在亭子外放风。
“计将安出啊。”
一声长叹，面向的是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
一人自然是随他一同出宫的王宝。
另外一人，就是前日王宝对他说的人事上的助力。
荀氏家仆出身的一将。
曾在御捷军中最多将兵百人。
有个刘大眼的杂名。
年过三旬，孔武有力。
这些留守老卒也由他暂时统领。
当然他对此多有微词，虽然碍于身份没有明说，但那意思就是想让他把这些老卒遣散，重新招募可用之士充作护卫。
崔祎自然也是想的，但现在诸多事务都毫无头绪，他也无可奈何。
刘大眼咽了口唾沫，有点不知所措的看了眼王宝。
然后对崔祎拜道；
“王何故发问？”
“若是有何吩咐，某自领命便是。”
他眼前的少年人目光木然，直愣愣的从他脸上移开，转向旁侧的王宝。
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稍后，开口道；
“府中缺一长史。”
“何人可以为之？”
王宝沉默了一下，回答；
“这两日多有名士投贴入府自荐，其中似乎不乏大王旧日书信所交，或可择一有才之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崔祎打断。
“彼等皆碌碌之徒尔。”
“使其应命成诗尚可”
“委此大任则断不堪用。”
王宝哑然。
暗自腹诽却也只能摇头。
“洛中可有野贤？”
王宝苦苦思索，刘大眼也假装思索。
“京中虽有十余万户，然目下能为王府长史者...”
王宝露出苦笑，刘大眼却一拍后脑勺。
“哎，不是”
“咱们京师最有名的不是就在这里吗？”
“说起来，还是大王的远亲呢”
“这人可有名了，晋王，秦王多次征辟他都不应。”
“是叫什么来着？”
话还没说完，王宝就脸色一变，急急说道；
“不可！”
“对了，是叫荀思。”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王宝瞪了刘大眼一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改口说道；
“某乃粗人，大王勿怪，是荀郎君。”
崔祎眉头一挑。
对此人，他的前身也多有听闻。
似乎是荀氏中离主脉极远的一名天才。
名声之大，就连他前身也以亲王之尊试图写信去结交。
但无奈都被拒绝。